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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风云叟静静听完,脸色顿呈一片死灰,身躯摇晃着,几欲栽倒,单剑飞大惊道:“帮主你怎么啦?”风云叟无力地挥挥手,欲语无言,终于咬咬唇,噙着一泡热泪,转身颤巍巍的向里屋走了进去。单剑飞茫然回过头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见那名三结知事丐痴望着盒中人头,喃喃道:“帮主宠爱你,整个丐帮敬重你,自你的行踪不明,你的职位悬缺未补,便是一个最好的例证,而你,姓金的,不意竟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照这样看来,促令前任总香主走火入魔,丧失了一身功力,及事后另一位二结弟兄的无端夭折,大概也是你这个罪魁祸首的杰作了——”

  单剑飞大骇道:“这位知事大哥,你,你在说些什么?”那名三结知事丐深深一叹,转过脸来,苦笑笑道:“单少侠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他就是本帮尚未除名的‘五结总香主’‘屠龙丐’金啸风?”

  武林中,彤云密布,雷声隐隐,一阵暴风雨,眼看即将来临,而且是无可避免的了。神威宫的出现,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了。首先感到震怒的是君山玉帐宫创始人,“玉帐仙子”云解语。神威宫门下四处现身,公然佩剑用剑,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如不加以惩处,“玉帐圣宫”势将无法再受武林重视,同时,“玫瑰花符”的威信也将随之一文不值。。因此,玉帐仙子下令,由“玫瑰圣女”、“左右花相”、“十二金钗”,全面出动,凡遇神威宫门下,一律杀无赦。目下这位“圣女”,已非原先那位“紫衣云师师”,而代之者,即为前此那名“花令”,只不过外界一时尚无所知而已。除此而外,另有两项同样令人耸动的传闻是“四大神翁”中的“泰山太阳神翁”、“天山天池隐翁”先后出现行踪,两翁不改原来面目,已给江湖上老一辈人物认出来了。

  再一件便是丐帮帮主“风云叟”,不知为了什么事,正在调集着天下各地分舵之高才能手。以上种种迹象,都在暗示着,武林中一次空前的大冲突,已渐臻一触即发之白热阶段。在这一片阴云覆盖之下,目前,处境最危险的,当数“无才夫人”与“白衣楚卿卿”一对师徒。楚卿卿由鬼女下令释放,在楚卿卿而言,她并不明白她所以能获释的原因:正如她只知道神威宫将有事要挟,而并不十分清楚神威宫为什么要将她诱逮的原因一样。楚卿卿高高兴兴的回到车盖山,妇德教中,已十去九空,问那位留守的龙姑娘,只知道单剑飞来过又走了,而她师父,无才夫人更走在单剑飞之前,楚卿卿深感迷惑。之后,楚卿卿好不容易才将师父找着,两下一对证,才知道她的自由,原来是单剑飞的自由换来的。师徒一急,连忙赶向武当。

  武当,正是楚卿卿除去黑罩,重见天日的地方。可是,神威宫在那里呢?楚卿卿只知道她是经一日夜路才到武当山下的,来自何处,她也无法指认出来,因此,师徒在武当三清道长协助下,终日搜寻于鄂西那片绵延千里的乱山中,却不知单剑飞刻下业已脱出神威宫——离开散花峰,单剑飞来到长安。

  刻下的单剑飞,心情正处在极端的矛盾之中。神威宫所在,目前只他一人最清楚,他,要不要将它透露给君山方面呢?假如那样做,正合兵家借刀杀人,引虎相争之计。然而,他能那样做吗?在地利上,在人力上,如果由玉帐宫向神威宫发动攻击,玉帐圣宫,显居不利地位,他对玉帐仙子并无好感,但叫左右花相及十二金钗那批无辜的少女奔赴一场血劫,也实在有所不忍,尤其——尤其他尚未弄清楚传闻中的圣女,是否就是恢复自由的云师师。另外,最使单剑飞不能释于怀的,便是那天鬼女只说了一半的那句“像你这个老鬼师父又怎么样?哼哼,他今天,还不是还不是——”“还不是”怎样呢?不论这句还不是下面该接的是句什么话,可以断定的,他师父,今天一定还活在人世。理由是:鬼女接着的那句“他死了”,说得实在太勉强了。师父一定仍然活着,这是个令人激动的证实,可是,底下的问题是,师父如活着,他老人家在哪里呢?还有,假如云师师尚未恢复自由——

  在长安,单剑飞思念着师父七星老人,思念着玫瑰圣女云师师,同一时候,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另一位多情的少女,却在思念着单剑飞。她,便是关外那位四川唐门唯一的后裔,“迷魂倩女”唐心仪。单剑飞离开关外,是在仲夏,而现在,夏天过去,秋天已来了,关外风沙,也随之愈刮愈大——漫天风沙中突然出现心上人英俊的身影,因为心上人在离去时并未约定何时再来关外,她期待,也可以说是幻想着,幻想着何日才能冲出这片风沙,奔向关内,奔向天涯,奔向海角,奔向心上人的身边——不幸的,迷魂倩女唐心仪,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焦思苦待中,想获得的,没有得到,结果,一场血灾已在暗中悄然掩近。

  丐帮七老在中毒之后,该帮总舵那位孟香主曾经这样说过:“用毒解毒,自以四川唐家最为出色,不过,四川唐家自从三十年前,遭了‘鬼女’阴美华之母‘瑶台罗剎’那场惨杀之后,是否尚有后人留下,实在颇成问题——”事实上,唐氏一门,当时的确也只留下两个活口,一位唐老夫人,一位年幼无知的唐公子。之后,老夫人携公子辗转潜赴关外,十余年后,公子成家,生下现在这位唐心仪姑娘。但由于老夫人未传那位唐公子武功,一对儿媳于行动戏耍之际,竟双双为猛虎所伤,失血过多,以致不治而亡。“瑶台罗剎”之夫,当年系不慎失手丧于唐老先生之淬毒暗器,瑶台罗剎不怨其夫之习艺未精,竟率众血洗唐家满门,唐老夫人以劫后之身,万念俱灰,本拟忍下怨怨相报之心,就此定居关外,所以未教唐公子武功,现因独子身亡,痛定思痛,觉得生死有命,尽逃避也不是事,于是一面暗中召集以往之门生故旧,一方面又将绝学再传之孙女唐心仪,以期待东山再起良机。

  那天,那名黄衣分宫主曾向唐心仪恫吓:“原来你们一家子躲来天山?嘿嘿,那可好,今后有你们这一家瞧的也就是了!”糟就糟在迷魂倩女之后并未将这段话报告唐老夫人,以致大祸已日近临头,隐居关外秘谷的这一家尚是浑然无所觉——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饭后,唐老夫人坐在庭院中,轻轻抚摩着孙女手背,怜惜地问道:“丫头,这几天来,你老是茶不想,饭不思,到底什么地方不舒服,怎么不跟奶奶讲明?”心仪姑娘只是垂首不语,老夫人默然片刻,最后轻轻一叹道:“其实,就是你口头不说,奶奶也知道。”心仪姑娘抬起脸,欲语还休,终又伏下身去低低唤了一声:“奶奶——”唐老夫人缓缓掉过头去向一名女婢交代道:“去请胡总管和郝总管!”女婢出去不久,领来高大的胡总管,以及那位矮矮胖胖的郝总管,两位总管人院,并肩垂手而立,静待老夫人吩咐。

  唐老夫人望了孙女一眼,沉思有顷,终于抬起脸来向两名总管庄容言道:“老胡、老郝,你们两个自小追随先夫,可说是唐家的老人,也可说是心仪这孩子的叔祖辈——”胡郝两总管一致惶然躬身道:“主母言重,奴才们不敢当。”唐老夫人改了颜,接下去轻叹道:“四川唐家,有名的只是擅于用毒和解毒,唐家的人,心地并不毒,别的不说,就像你们这两条血性汉子,如唐家有亏待你们的地方,你们也不会呆到今天了,但是,江湖上,一提四川唐家,唉唉——”郝总管不安地道:“奴才等本是老主人身边一介僮仆,蒙老主人不弃,除授以一身武功,并赐传唐家秘学,恩厚如天,杀身不足以言报,主母如今这样说话,莫非奴才等近日有甚差错,如有,尚乞主母明训——”唐老夫人连连摇头,笑道:“老郝,你误会了。”说着,手向四下一比,又接道:“你们这就去收拾一下,老人以及从关外这一带雇用的,一律予以遣散,今夜收拾好,明天我们便可以上路了。”胡总管眼中发亮,兴奋地道:“主母意思,是不是返回川中故居?”唐老夫人点点头道:“是的,一个人上了年纪,常常会想到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老身这把骨头,实在不愿就在此埋骨关外石片风沙之中。”唐心仪喊得一声“奶奶”,已激动得跪下身寺去,紧抱着祖母双膝,失声呜咽起来。

  就在这时候,前面屋顶突然有人冷冷发话道:“回葬故土?哼,今生大概没有希望了!”话发声中,四条黑色身形,魅影般当空飞落,胡、郝两总管一声惊啊,双肩一挫,便待迎向来人扑去。唐老夫人身子一挺,左臂护住心仪姑娘,右手寿拐一抡,沉喝道:“且慢!”胡郝两总管连忙煞住身形,为首那名黑衣蒙面人嘿嘿冷笑道:“迟早难逃一死,何必多费周章?”唐老夫人一反素常之龙钟老态,双目中现出了遁人寒光,缓缓对来人道:“这位朋友说得不错,唐家只剩得一老妇、一孤女,不但逃无可逃,实际上也已经是不值得一逃的了。”语音一沉,静静接下去道:“不过,阁下口音甚生,年事也似乎知之有限得很,老身离开中原武林,已将近半个甲子之久,实在想不出,四川唐家有谁曾在什么地方开罪过像阁下这等年轻朋友们,所以,朋友,你们这次来,很显然的,是受了他人差遣;既然朋友们对此行满具信心,朋友们何不大大方方的扯下面罩,按江湖规矩,先对老身祖孙明白晓谕一番,然后再行动手?”黄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请将不如激将,佩服,佩服,到底姜是老的辣!”说着,反手一把拉去脸上那层黑纱,露出一张年轻而英俊的面孔,唐老夫人注视之下,眉峰微蹙,似乎仍然看不出来人是何来路。发话的这名黑衣人似是四人之首,当下一挥手,喝道:“统统以本来面目见过唐老夫人!”其余三人,奉命唯谨,发号施令者随着面纱除去,豪然介绍道:“蔡分宫主、林护法、姬护法!”

  介绍完毕,反指自己鼻尖,傲然一笑道:“区区在下,公孙长虹,在目前的神威宫中,亦属护法之一,不过,将来从这儿回去之后,就要辞护法而接金锦统领之职了。”唐老夫人喃喃道:“神威宫——”公孙长虹阴阴地道:“前此‘武林四美’中的‘鬼女’阴美华,便是敝宫的东宫娘娘,这样说,对在下诸人此行之任务,老夫人大概明白吧?”一听“鬼女阴美华”几个宇,唐老夫人神色倏然大变,回身以手中拐杖将爱孙唐心仪姑娘逼开几步,又朝胡、郝两总管缓缓扫了一眼,然后颤巍巍的,向公孙长虹一步步注视着走了过去。公孙长虹后退一步,锵然一声脆响,长剑已经入手。唐老夫人脚下不停,沉声道:“公孙大侠不必客气了!”公孙长虹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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