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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百非和尚眉峰皱了皱,欲言又止。紫衣分宫主却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单剑飞容他笑完,淡淡说道:“阁下一定要客气,我可想先动手了;如果由我先动手,我可以在三招之内令阁下认败服输!”紫衣分宫主为之前仰后合道:“绝,绝,当今武林中敢这样说话的,你小子大概是第一个,也恐怕是唯一的一个,过了今天,就要成绝响啦,哈哈——”笑着,连连招手道:“来,来,买一送二,你说三招,就算你九招好了。”

  单剑飞成算在胸,他见一切进展均如事先所预料,信心更增。当下轻喝一声:“有僭了!”身形跃起;在紫衣分宫主身前跃落,手中竹枝不成章法地随意一划,口中却甚为认真的喊出:“第一招!”紫衣分宫主双臂垂放,仅仅偏了偏身躯,笑道:“是的,第一招!”单剑飞将竹枝反向又是随意一划,喊道:“第二招!”紫衣分宫主身躯挪回原处,直如捉迷藏似的笑应道:“不错,第二招!”单剑飞真气一提,五指暗紧,淡淡说道:“现在第三招来了!”紫衣分宫主目光眨动,含笑点头道:“很好,第三招——”

  单剑飞暴喝一声:“左右将台!”手腕一抖,招演星斗满天。七朵竹花,似闪电一般分取敌方腰身以上的气门、玄机、左右将台、左右期门,以及正中七坎穴。单剑飞施用这一招是有深意的,因为,以前在光化地方,这一招曾使那名黑衣分宫主惊慌失措,无以为应,他想,这名紫衣分宫主纵然较那名黑衣分宫主高明,其间相差,也必有限,他自获得七星剑,对七星七式信心陡增,一招出手,威力也远非使用桑木棍时所能比拟,所以,他算定,只要先设法造成对方警觉松弛,那么,他将没有不得手的理由。这一式,七朵剑花虽然是同时奔取七大要穴,但是因为已于事先喝明要取之穴道部位,故于气门、玄机、七坎以及左右期门等五处仅属浮掠,竹枝一摇,疾逾电光石火,果然是分别点去对方左右将台。

  紫衣分宫主“第三招”的“招”字甫行出口,立感情形不妙,正待出招相抗,左右乳部已是微微一麻。单剑飞一击得手,立即纵身后退,右手一挥,那根竹枝“沙”的一声,没入身后殿柱之内五寸,接着抬头一笑道:“假如在下用上此刻这等劲力,阁下以为会有什么事发生?”

  紫衣分宫主显已老羞成怒,双目凶光闪闪,大有跃攫之势,单剑飞举手一摇,笑着道:“稍安毋躁,有阁下的喜讯在后头!”紫衣分宫主牙齿挫得格格作响,似在竭力忍耐着等他将话说完。单剑飞笑意一敛,沉声道:“贵宫拘禁无才夫人义女楚卿卿姑娘,并提出释放条件一事,郑分宫主清楚不清楚?”紫衣分宫主点点头,没有开口,双目中却充满了讶异之色,似说:你小子知道的可真不少?

  单剑飞缓缓接下去道:“贵宫正宫娘娘,曾力赞黄、黑两位分宫主精明干练,独对您郑分宫主之三年无成,颇有微词,现在,假使郑分宫主能做到:敬人者,人恒敬之,区区在下,倒颇有意成全贵分宫主大功一件。”紫衣分宫主眼光一眨,突然指手失声道:“难道,你就是——?”单剑飞很快的接住道:“是的,郑分宫主是聪明人!”紫衣分宫主果然是个聪明人,眼光闪了闪,立即顿口没再说什么;单剑飞转身向百非和尚拜别道:“请百非师叔就此回驾,不久的将来,百尘或许会亲上嵩山谢罪也不一定。”

  由维阳关向豫南桐柏山方面的一条客船上,两名紫衣人依舷谈笑,状至投契,二人之中,一个是三旬上下,五官端正的青年文士,一个则是年约十八九的英俊少年。这两人,正是自投魔穴的单剑飞,以及那位神威宫紫衣分宫主郑一平。经过四五天相处,单剑飞发觉,这位年轻的魔宫分宫主,如非步入歧途,实属武林中不可多得之人才。此人之武功,他亲眼见过,而此人文才,竟更在武功之上。博学多知,谈吐风雅,不但毫无其余几名分宫主狂暴残忍之恶劣习性,如属初次见面,根本就无法看出其为武林中人。不过,此人显为那位什么神威宫主一手带大的,世故很深,警戒心更是远过常人,他深知单剑飞这次投向神威宫系出于自动自发,加上单剑飞一身武功也不在他之下,这种情形之下,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如何设法取得单剑飞的欢心。而单剑飞却另有他一套想法。简单地说一句:他想度化这位郑姓分宫主。于是,他毫不掩瞒地,将他所见到,或听到,有关神威宫下人物之恶行劣迹,一一述说出来。可是,令人失望得很,那位紫衣分宫主郑一平,于聆听时一声不响,听完后也仅淡淡地耸肩答了句:“这样的吗?这个我倒不清楚!”单剑飞不肯放他过去,追问道:“郑兄认为他们这样做对不对?”对方的回答,依然是句太极拳式的交际词句,他笑着反问道:“老弟以为我应如何置评呢?”于是——单剑飞无话可说了。

  但一谈到其它方面,这位郑姓分宫主可就全然不同了。他懂诗、懂词、懂歌、懂曲,不但懂,而且相当深刻独到。几乎随手拈点材料,发点感想,都能发挥大篇议论。有一次,单剑飞偶尔说了句:“坐下来谈罢。”他就忽然有所感触地笑道:“你看,一个坐字,日常引用,只有一个意义就是,‘坐下来’,但一用到诗词方面,就不这么单纯了。”

  单剑飞笑道:“举例!”他笑着道:“鲍明远芜城赋:‘孤蓬自振,惊沙坐飞。’坐当自字解。王安石赏心亭即事:‘坐觉尘沙昏远眼,忽看风雨破骄阳!’坐则当‘正’字解。白居易别元九:‘同心人去,坐觉长安空!’坐又当‘遂’字解。盂浩然揽镜感怀:‘愁来试取照,坐叹生白发。’这个坐字在此,竟又作‘探’字解。红淹望荆州诗曰:‘岁晏君何如?零泪沾衣裳。玉桂空掩露;金樽坐含霜!’‘坐’与‘空’对,再成‘徒然’之意——这些够不够?要不要再举?”

  单剑飞心不在此,虽然听得有味,仍想及早换换话题,但他又怕扫了对方兴致,无法再谈其它,乃笑了笑道:“‘坐’当‘因为’解,你能不能举个例子?”紫衣郑一平重复道:“坐当因为——唔”

  单剑飞一笑朗声吟道:“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者见罗敷,脱帽着梢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忘魂失魄,都为了美人罗敷,这个‘坐’字不就是‘因为’之意?”紫衣郑一平抚掌大笑道:“好,好!”

  单剑飞乘其忘情之际,眼望远处,淡淡问道:“你们那位神威宫主,座下能拥有像郑兄这样的人才,可见其人不凡,他究竟是谁呀?”紫衣郑一平摇摇头道:“不知道!”

  单剑飞有点恼了,当下也顾不得再用心计,霍地转过身来沉脸道:“郑兄何以如此见外?小弟我,没有决心,也不会自动送上门去,一旦进入贵宫,势将插翅难飞,到时候,是生是死尚难逆料,事先知道一下他的名讳又有何碍?”

  紫衣郑一平静静听着,听完,见他甚为激动,仰脸微微一笑道:“小弟如再说一句:‘我是真正的不知道’——加发一句誓言也可以——吾兄还肯不肯相信?”单剑飞见他肯起誓,知道这次可能不是推托之词,不由得大感意外,瞠目直愣愣地道:“你是说——”紫衣郑一平低头掩去一声轻轻的叹息,缓缓说道:“是的,十六年来,除了东西两宫娘娘,大概每一个人都不例外,他传授武功,考核进境,语音虽然经常在耳,但是,他老人家的身世和容貌——”

  单剑飞半晌无言。连自己座下的分宫主都不容亲近,那就难怪太阳神翁、天池隐翁、无才夫人以及丐帮七老这些人物都猜不透这位神威宫主究竟是位什么样的人物了。

  半月之后,于桐柏起早,单剑飞、紫衣郑一平,以及两名紫衣卫士,一行四人,继续向襄阳方面进发。

  单剑飞在路上又问道:“神威宫到底在什么地方?还有多远?这次郑兄总不能再回一声不知道了吧?”紫衣郑一平想了想笑道:“本来,以小弟身份立场,未到达前,是不该说出来的,不过,为赎前愆,小弟想出一个折衷办法,就是由小弟将前人咏该地风物之诗句摘两段出来,吾兄猜得中就算吾兄运气,猜不中,那就只好委曲吾兄再忍耐几天了!”

  单剑飞不假思索的点点头道:“好,一言为定!”紫衣郑一平笑了笑,连吟带说道:“描述该处地形之清幽雅静者,有‘溪流似镜清无底,石壁如门翠插天’。‘新晴远村白,薄暮群峰青’。写该处之荒凉寂寞者,则有‘乡倌长凭雁,僧餐自施鸦’。这样够不够?”

  单剑飞翘首四望,沉吟不语。

  紫衣郑一平又笑道:“谅你猜中之机会也不多,不妨再加一段四六,该处是:‘舍邑稀疏,殆若三家之市;山蹊险阻,甚于九折之途’。”

  单剑飞东望云梦,再望望西方的武当山脉,神色一动,不禁露出笑容道:“这段四六你可加糟啦!”紫衣郑一平将信将疑道:“怎么样?”单剑飞以手指着道:“那边,是云梦七泽,水多于山,土地肥沃而富饶,只有那边,北上武当,南去巴东巫峡,山岭起伏,民穷土脊,而被你形容得如此冷僻凄凉的,又似乎是只有一个地方,喂,我也念一段给你听听如何?”

  郑一平点点头,单剑飞笑吟道:“‘岭以颓城野日荒,关留遣迹界金房;蜀人初向京西道,是处为家莫断肠’!是武当山之南,房州境内吧?”郑一平微微一愕,终于相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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