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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玫瑰圣女注目道:“我并没有一定要你承认,你与别人不同,我们认识不自今日始,假如你不以为这座圣宫有什么令你不满的地方,我们仍可像彼此未知对方身份之前一样相处。”

  单剑飞默然片刻,忽然躬身道:“谢谢宫主纡降垂青,不过在下已打算辞去这儿的职务了。”

  玫瑰圣女颇感意外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是很难解说的。总之,这是一个情感上的复杂问题,细加追究,也许什么理由都没有;但是,单剑飞凭直觉,他告诉自己,他应该离去,也许是为了远离这座玉帐圣宫,也许是为了远离这位玫瑰圣女,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并不真明白的。

  玫瑰圣女语气中有着怒意,声浪也微显颤动,又加了一句道:“为什么——你——你说出你的理由来!”

  单剑飞低低答道:“不——不为什么,我——我觉得心情有点闷,我原是个无家孤儿,离开少林,就为了到各处走走,念的书有限,应以江湖阅历以弥补不足,长久为佣,也不是事。”

  玫瑰圣女连忙接口道:“你不是说过你可能司帐司札的吗?本——本座相信你能,自现在起就改委为本宫文房总司如何?”

  单剑飞摇摇头道:“不,我对岛居生活有点腻了。”

  玫瑰圣女道:“别无其他原因?”

  单剑飞点点头道:“是的。”

  玫瑰圣女忽向“禅”、“寿”两卿道:“你两个听着,本宫下令:调查‘万剑会’及‘护剑会’人马再增一拨,第三拨原本内定你们两个,现改由胡驼子出去,这位单兄为随行!”

  “禅”、“寿”两卿离座,深深一福道:“谨领金谕!”

  玫瑰圣女转向单剑飞道:“此行行期不限,胡驼子除了脾气坏一点之外,不但江湖经验老到,就是武功也不在本宫十二金钗“雅静’等十姬以下,虽比‘梅’、‘兰’两姬稍逊,然在当今武林中也是罕见的一把高手了,如此你既可遂游历之愿,本宫尚可吩咐他乘便指点你本宫各项武功,对这项决定,你有意见吗?”

  单剑飞心念百转,终于躬身答道:“谢宫主成全,在下领命!”

  第二天,胡驼子整装出发,单剑飞随行。

  玫瑰圣女这一道命令震动了整座圣宫,就连胡驼子本人也感到莫大意外。众所周知,圣母与玫瑰圣女一向不吃第二个人所作的饮食,宫中人手尚多,怎么一下子振到胡驼子出去的呢?

  胡驼子此行任务并非别人知道,而此一决策之由来,则包括胡驼子在内,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胡驼子的为人,最大的好处便是话少;他不问,单剑飞乐得不挑。以胡驼子那种脾气,要是知道这种纯粹是为了迁就身边这个“臭小子”,而他“胡大师傅”离开本行,名义“身负要务”,事实上只不过是个陪衬的话,纵然不至于当场抗命,上路之后,那股怨气也一定够单剑飞受的了。

  乘筏渡湖,岳阳登岸,胡驼子仰脸望了望天色,忽然一声不响地朝岳阳楼走去,这时约莫午初光景,他们动身之前都已饱餐一顿,单剑飞亦步亦趋,表面上虽然声色不露,心里却止不住暗暗好笑:“这驼子就是脸冷嘴硬,原来也是馋猫一个。”

  老少两个一个腰背高拱,一个衣着寒伧,走在一起颇似农村人家的爷儿俩,毫不引人注意,不一会,到达岳阳楼下。

  胡驼子停身四下张望了一下,这才缓缓拾梯而上。

  单剑飞见情大感奇怪,心想:“洞庭方圆八百里之内,于今已无武林人物出现的可能,就算吃喝一顿,也算不了什么,凭你这位胡大师傅在圣宫中的特殊地位,难道还担心暗中有人跟着来不成?”

  上得楼来,选了个临湖的清静座头,出人意外的,胡驼子仅点了一壶酒和两样普通菜肴,酒菜端上,一杯在手,既不吃菜,也不喝酒,竟自目投湖面,默默地发起呆来。

  单剑飞看了,恍然明白过来:“‘万剑会’和‘护剑会’并非公开之帮会,为避免引起‘玉帐圣宫’注意,集会所在,必然隐秘异常,原来他是在拟订如何着手查探的腹案。”

  现在他才发现,玫瑰圣女还真选对了人,这驼子并不单是几个菜烧得好,放下锅勺,一样有着过人之处。

  单剑飞不知不觉地随着陷入沉思。离开少林已快八个月,就是到洞庭来,也将近三个多月了,不但一无所获,且眼看着又要离此他往,虽然出去一趟还可以再回来,但是,不管为期久暂,这一段时日,可算又是白白的浪费了。

  同时,最令他烦恼的是,万一那位“姓白的”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出现将怎办?怎办呢?他能单独留下来吗?纵能留下,他还能像刚来时那样自由自在地在这一带任意逛荡吗?

  酒冷了,菜也冷了,老少两人仍在各想各的。

  忽然间,单剑飞被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从沉思中惊醒,信眼望去,两名酒客相继出现;来的这两人,年纪均在三旬上下,前面一个身穿灰长衣,长方脸,五官倒还端正,只是眼圈有点发黑,唇角挂着一抹不知是喜是怒的笑意,后面一个一身白,单剑飞一眼认出,正是那位“太原三侠”中的老大“白面书生”吴之尤!

  单剑飞暗诧道:“两人显属一道儿来,前面这人且不去说他,后面那位白面书生亲耳听得玫瑰圣女宣示禁律,怎还敢再于这一带公然露面呢?”

  他对这个白面书生印象劣透,本想指给胡驼子看。可是,胡驼子眼光呆滞,宛如神游天外,他不敢惊扰,只好忍住。

  前面的灰衣人上楼后,身躯一偏,叉手望天大声道:“名楼名湖当前,咱姓金的不愿为了打发一个鼠辈而误却一顿美餐!”

  白面书生接口道:“咱也不信那鼠辈能飞上天去。”

  单剑飞听出来了:原来两人正准备联手对付一个仇家!

  可是,一念未已,怪事出现,两人话说完,均是一声冷笑,分向两副座头走去坐下;单剑飞一愣,讶忖道:“什么?他们不是一路的?”

  两人不是一路——一点也不错!接着,叫酒点菜,各顾各,谁也没有再朝谁望过一眼,酒菜送上,灰衣人喝了一口酒,自语着大声又道:“吕洞宾‘三入岳阳人不识’;‘惟有城南老树精,分明知道神仙过’;那鼠辈如果是个有胆的,今夜三更,城南那株古松,将可看到另一位‘金仙’双手染血了!”

  白面书生冷冷接口道:“成仙是愈早愈好,吴大爷耐性有限,初更杀完人,还好去泡泡这儿的‘小金宝’哩!”

  想不到两人竟是生死仇敌,在订生死约会。单剑飞等待着,颇想弄清两人究为何事结怨,什么地方不好交手,为什么偏要找到岳阳这儿来,就在这当儿,胡驼子忽然站起来淡淡说道:“帐已算好,走!”

  单剑飞无可奈何,只好随着下楼,走出一段之后,他赶上两步,向胡驼子低声笑问道:“刚才楼上那两个家伙胡师父不认识吗?”

  胡驼子冷冷答道:“他们不认识我!”

  单剑飞怔了怔,不禁又发笑,又高兴地道:“穿白衣的那个我知道,另外那个穿灰衣的是谁?”

  胡驼子没好气地道:“武林中这种夜叉小鬼多如过江之鲫,像你这样见一个问一个,哪年哪月才能问得完?真他奶奶的穷噜嗦!”

  单剑飞火往上冒,心里骂道:“谁他奶奶的穷噜嗦?你妈的才是穷叫唤呢!问你这些,这尚是破题儿第一遭,高兴就答,不高兴拉倒,搭什么臭架子?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你他奶奶的真以为小爷给你老驼鬼吃定了不成?”

  他虽没有骂出口,颜色已毫不保留地在脸孔上流露出来,鼻中还不住哼了几下,一股恼火,才算平息了些。

  可是,他这样做,为自己出气还差不多,如说报复了胡驼子,却是未必,因为胡驼子骂完,脸一低,伸手去摸烟荷包,根本就没有再望他一眼。

  直到单剑飞火气平复,胡驼子一袋烟也已装好点上火,这时,呼噜了两口,才又抬头喷出一口浓烟,哼了哼,注目接下去道:“金陵‘红粉叟’的门下,‘金陵双狼’之一,‘金陵浪子’柳燕的师兄,‘金陵小五通’金仙——现在满意了吗?”

  单剑飞讶然脱口道:“‘金陵浪子’?就是日前因调戏海棠姬被枭首示众的那个姓柳的么?”

  胡驼子眨眼道:“你以为有几个‘金陵’?金陵又有几个‘浪子’?”

  单剑飞肚里骂道:“人一驼,就像皇上封下来该神气似的,一开口,便是一股臭硬劲儿,真算我倒了八世的霉!”不过,他仍强忍着,因为这是一个开始,他不但想知道“金陵小五通”与“白面书生”何以有怨?何以敢到附近来闹事?只要话头搭上,有关“花剑”之种种,未尝不可乘机试探着套问。

  可是,他这样想,全是如意算盘;胡驼子咳着吐出一口烟痰,旱烟筒往背后一横,架上驼峰,头一低,径向城中走去,再不搭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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