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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金陵浪子连忙道歉,随后自语道:“是呀,我也这样想的,既然招我们进来,应无口惠而实不至的道理,唔,以后有机会,倒不妨试试,很可能是他们那些家伙胆子不够——”

  单剑飞暗骂道:“这小叫化真会乱嚼舌头根子!”重重一咳,大步踏向门外走去。

  门外笑语,立即寂止,单剑飞走没几步,忽听小叫化子身后喊道:“喂,厨房的这位兄弟,你给我回来!”

  单剑飞皱眉回身,小叫化神气活现地一抬下巴道:“明儿下半夜本侠值更瞭望塔,记住蒸一碗莲子百合羹送去!”

  身旁一名脸孔发烧的花隶侧目而笑道:“小舒,该补补啦!”

  胡驼子已有交代,宫中自花隶以上,谁吩咐送东西,不论什么时候,都得遵办。小叫化不会无故逗他,选择下半夜,要他送一碗莲子百合羹去瞭望塔,或许另有用意也未可知。所以,他回到厨房,便告诉厨房管事将此事记下。次夜,高喊过三更,单剑飞依约端了食盒,登上高足十来丈的暸望塔。

  果如所料,刁斗中的小叫化见他到来,扭头四下迅速而详细的望了一眼,然后低声笑道:“谁吃这劳子,坐下来,咱们谈谈。”

  单剑飞道:“胡驼子脾气不好,厨房中也不一定什么时候会有人去要这样要那样的,最好是长话短说。”

  小叫化点点头,咬唇思索了片刻,忽然注目道:“你有没有什么口信要带出去?”

  单剑飞微吃一惊道:“带给谁?”

  小叫化笑道:“你为什么混进来?当然是带给令师他老人家了!”

  单剑飞自知失言,连忙掩饰道:“唔,这个,在目前——”

  摇摇头接道:“等些日子再说吧。”眼一眨忽然问道:“纵有口信你又怎么个带法?”

  小叫化神秘地一笑道:“很简单,最近这三两天之内,我小叫化要抱歉了——”

  单剑飞想及一事,于是整了整脸色道:“口信没有,有一事你可得记取,那便是小弟奉命来此的秘密,你可泄露不得!”

  小叫化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道:“‘花符’再现,五剑派掌门人为维护全派生命忍辱自绝,无疑是为了刺激令师‘七星剑’出面过问,不意事过去这么久令师他老人家却依然音讯杳然——”

  单剑飞感到很难过,但是,对这些,他比小叫化知道的更少,小叫化还可以发发牢骚,他却连想知道得稍多一点都没有机会。

  小叫化又叹了口气道:“自少林一会后五剑派门下之士已暗组‘万剑会’,本帮亦联络其他门派筹组‘护剑会’,而理应主持此事的‘七星’门下到目前为止还才见到你一个,而你兄弟的态度却又如此这般的——”

  单剑飞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处境和痛苦,有些事显而易见,有些事却不易为人所知;历史是面镜子,时日一久,是是非非,都会彻照无遗的。小弟虽是七星门下,在目前不便多说什么:舒兄出去,不妨这样转达:事关武林公义,凡我武人,人人有责,不必寄望于渺不可见者,足资信赖之人不妨相信到底;邪不胜正,乃千古不易之理;俗语说得好: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七星门下何以至今不见动静,总有令武林中明;白的一天——谨祝舒兄一路平安!’

  三天后,圣宫中发生两件大事:第一件:出身丐帮的一名花隶突然失踪不见!

  第二件:另一名以前江湖上有“金陵浪子”之称,姓“柳”,名“燕”,曾蹧蹋过无数良家妇女,已遭师门逐出,正道人无不切齿的花隶,因酒后非礼“海棠院”“名卿海棠姬”,遭海棠姬一掌毙命,最后悬首瞭望塔示众!

  在单剑飞而言,前者属想料中事,后者则颇出意料之外。

  出事的当天午后,他送一盘冰糖藕片去“蔷薇院”,也就曾亲见那名“野卿”蔷薇姬倚在一名“花奴”怀中,醉眸斜视哼哼唧唧的,脚前还有两名“花隶”在为她整修趾甲,这些“金钗”们真是“清白”的么?还是那位“金陵浪子”放荡得“不是时候”呢?

  不过,在如今,单剑飞已不甚关心这些了。小叫化临走所透露的“万剑会”和“护剑会”,令他兴奋,也令他感到迷茫和烦躁,还是那个老问题:他这样混在圣宫中,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为止?

  至于小叫化为什么突然离去的原因,很快就有了答案。大概是小叫化失踪后的四五天,左右花相居住的“牡丹楼”和“芍药楼”,以及“梅”、“兰”、”桃花”、“丁香”等四院,忽然停送各顿饭菜,单剑飞这才想到,左右花相率四名金钗出宫,很可能是要对“万剑会”、“护剑会”有所不利行动,小叫化大概是先期报讯去了!

  单剑飞自从登临过一次暸望塔,方发觉这座玉帐圣宫范围之深邃辽阔,竟比估计中还要大得多,“玫瑰殿”后面是“百花院”,四周除了“奴房”、“隶房”,尚有“厨房”、“库房”、“柴栈”、“米仓”,再往后,是左右花相的“相楼”,再往后,楼阁尚有无数,想系“玫瑰圣女”、“玉帐圣母”所居,单剑飞最远只有到过两座相楼各一次,且仅止于楼下,相楼向后,情形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单就厨房一处,执役男女就有三十多名,男性除了他跟大师傅胡驼子,另外只有五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小狗子”,登记水牌的“秃笔张”,二师父“王麻子”,三师父“蔡妙手”,其余都是些中年健妇。

  日常各楼各院各房的饮食,十九均是这些仆妇分送,碰上人手不敷,或上面特别指定,才轮着单剑飞,所以,单剑飞的工作并不苦,比起初来打柴的那段日子,可说是轻松得太多太多了。

  另外,有个特点,便是圣宫上上下下,无人不会功夫,厨房执役也不例外,就连那个又瘦又小,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小狗子”都有着一副相当不弱的身手,据单剑飞估量,这名“小狗子”人虽才十二三岁,比起那什么“太原三英”来,决差不到哪里去。

  而整个厨房内,即以“胡驼子”和“秃笔张”看上去武功最高,如果排入当今武林高手群中,必属一流高手无疑。

  因此,单剑飞有了计较,他想:“要成大事,总得带上三分险。‘花剑’之间究有何种恩怨?以及‘七星剑’究为何等样人?‘百尘’与‘姓白的’在七星门中是何等身份?‘花符’再度问世;‘七星剑’何以一直不露面这种种,我何不就在厨房中这几人身份设法套问呢?”

  “胡驼子”又臭又硬,不好招惹,他决定先从“秃笔张”身上着手。同时,要在圣宫中谈这些,不论多技巧,也难免不有犯讳之嫌;所以,他不但要先对秃笔张这个人下点研究功夫,且必须选择背着胡驼子及其他人的时候,方能开口,经过好几天的耐心等待,机会终于来了。

  秃笔张年约四旬,不管多热的天气,都穿长衫,终日左手把壶,右手执笔,无事可做时,便以无名指与小指夹着笔杆儿,而空出的三根指头,则不住地摸着颔下那几根长不盈寸,稀稀可数的胡碴儿,酒是隔一会啜一口,摇头晃脑,慢慢吞吞,似在吟哦诗句,却始终没见他写下过一首半首,这种人的脾性,不难一目了然:向往“斯文”,希望在别人心目中成为“雅士”!

  时序入秋,由于左右花相和四名金钗均不在宫阍中,厨房中工作不啻一下子减去一大半,这天黄昏时分,“王麻子”跟“蔡妙手”在下棋,“胡驼子”咬着旱烟筒观战,“秃笔张”背剪双手,吟哦走出厨房,信步朝院后小溪边踱去,单剑飞不敢怠慢,偷偷向“小狗子”关照了两句,便远远在后面跟了出来。

  秃笔张临溪站定,偶尔回头看到单剑飞,不禁讶然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单剑飞上前陪笑道:“有件事,小辈一直想讲而又没敢讲出来——”他见对方怀疑地注目不语,眼皮微垂,搓搓手,轻声又接道:“从张师父一手龙飞凤舞的行楷上,不难看出张师父一肚子道德文章,小辈一直遗憾念书有限,所以,所以往后有机会,还望张师父在这方面多多指点。”

  秃笔张好不受用地一哦,连连点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向上之心,可嘉,可嘉。”随又甚为感慨地叹道:“想余少时曾三就童子之试——”一声干咳,咳去的大概是“而不中”三字,单剑飞为之忍俊不禁,心想连童子科都没有通过,高明也就不问可知了。他怕对方难堪,眼望地下,只做未曾觉察。

  秃笔张又咳了两声,方接出下文道:“后见文风不古,宦途日非,乃弃文习武,然经史之道,数十年来,固未尝一日稍废——”单剑飞点头说了两声:“是的。”

  秃笔张大概感觉这样“文”下去实在太吃力,口气一变,问道:“你对哪方面有兴趣?你且说说看?”

  单剑飞心想:哪方面谅你也应付不了。他不敢再予深入,于是抬起头来,恭谨地道:“这个小辈一时也说不上了,总之,以后请您随时看情形指教就是了。”

  秃笔张大慰,单剑飞乘机又道:“还有武功方面,小辈也肤浅得很,少林三年,除了一套不生不熟的罗汉拳,可说什么也不懂。”

  秃笔张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显较文事高明甚多,闻言立即大声道:“没问题,胡驼子他奶奶的也没什么了不起,他不教你,我秃笔张教你!”握拳捋袖,粗话夹杂,竟连仅有的一丝斯文也给一句“他奶奶的”消毁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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