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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七


  “关于这一点,你似应自负,但你那样做,纯系激于公义,也可另作别论,不过,事成过去,重提无益,孩子,你倒是告诉我,你的先天太极神功跟谁学来的?”

  司马玉龙敬答道:“华山上代掌门人,梅叟他老人家。”

  老人讶道:“梅叟?”

  “是呀,老前辈!”司马玉龙解释道:“梅叟他老人家生性淡泊,这一点,您老人家当较玉龙更为清楚。梅叟早于数年前即已传位于女弟子梅男,引身闲退,漫游名山大川,以送野鹤之志,太极图系无意得自嵩山逍遥谷,玉龙巧遇,得幸领授。”

  老人轻唔道:“这样说来,那该是太极式原本了。”

  司马玉龙道:“您老得的是副册么?”

  “是的,”老人又道:“孩子,你能说说正本的形式吗?”

  “正本除了一幅太极原图外,仅有全部心诀及少许参坐姿式跟三五运用变化。”

  “没有任何论注?”

  “没有。”

  老人点点头道:“这样说来,老夫算是比梅叟更为幸运些了。”

  副册会强过正本?司马玉龙疑忖着,有点不解,但又不便轻易启口发问,只是以询问的眼光望着老人,等待解释。

  老人望了他一眼,点头道:“正副册大致相同,但副册上另附有甚多批注,同样一种武功,如将正副册分交二人,得正本者不但悟性要高,即令于短期内就能通盘领悟,其最终成就也将较得副册者缓慢而稍逊。”

  “原因何在呢?”

  “正本与副本,均传自道士潘师正,”老人道:“因这种武功是一元大法的支脉,潘师正可能出身武圣门下,或与武圣门下有着深切渊源。”老人微顿又道:“据老夫判断,潘师正大概怕正本遗失,故将正本收藏起来,仅抄副册辗转相传于门下,副册由于辗转相传的关系,上面便多了历代修习者的心得,积久成帙,那些心得皆是一代秘言,珍贵无价,为副册平添无限光辉,后人循而习之,事半功倍,未经删增的正本,又怎能与之比拟呢?”

  司马玉龙听了,恍然大悟。

  老人目注司马玉龙,问道:“自见你昨夜与老妖过手,以及今天与老夫拆了一招之后,老夫断定你对先天太极式只知道了两种功能,一是消解来力,二是反震来力,是不是?”

  “正是这样啊!”

  老人摇摇头道:“差太多了,差太多了。”

  司马玉龙惊问道:“难道它还能更进一步?”

  “是的,它还能更进一步!”老人点头道:“假如先天太极神功只能做到前面两点,它的可贵处,也就未免太过有限了,孩子,你知道的,只是这种玄奇武学的王道一面呢!”

  司马玉龙脱口低声惊呼道:“王道?正是呀!它不正是一种王道的武学么?”。

  老人微笑道:“怪不得你昨夜要受制于老妖了。”

  司马玉龙赧然地道:“老妖很机警,玉龙无机可乘呢。”

  “这是老妖好运罢了!”老人笑道:“如你懂得如何发挥先天太极的最高威力,老妖怕不早就窘态毕露了。”

  司马玉龙霍然起身长揖道:“敢请老前辈不吝赐教。”

  老人颔首笑道:“坐下来,孩子,老夫如不教你,召你来此又是为了什么呢?好,坐下,听我说,现在,你所困惑的,便是对方始终不以真力相向,而你便有英雄无用武之处的苦恼是不是?”

  “是的,老前辈。”

  老人微笑道:“俗语说得好:求人不如求己!你何必一定要等别人的来力呢?你自己不是也有吗?”

  “那岂不成了两下全凭真力样拼?”

  “似是而非。”

  “玉龙不懂。”

  “原图上可有一式两掌相对的姿势?”

  “唔——有的”

  “那是什么意思?”

  “不是指太极生两仪吗?”

  “大错而特错了!”老人道:“这样说,仅是就式解式,但你如见过副册上的批注,你就不会这样说了!唉,孩子,你知道这一式之被悟透,曾费去多少前人的心血啊?根据副册记录,它是第七代一位名叫全非子的前辈苦参了十五年,才得到个中真谛,这一式叫做‘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

  “是的,孩子,你看到过一种愈弹愈高的绵体物质吗?且把它当做我们本身的真气吧,你以左掌吐劲发向右掌——右掌发向左掌也是一样——右掌施以反震,像我们太极真气反震敌人。一般,左掌受震,如法炮制,这样,一次往返,劲力可增一成,循回不已,真气弥溢于周身,身形所至真气随之,似守实攻,敌欲攻,虞我反震,敌欲守,势所不能——孩子,你还能说先天太极式只是一种王道武学不?”

  司马玉龙顿然大悟。

  他低头回味了好半晌,这才抬头嗫嚅地道:“谢谢老前辈,晚辈完全领悟了——不过,关于今后花老前辈那边——还有,花老前辈为什么这样辛苦的——请老前辈别见怪——这些事,晚辈也许不该问。”

  “孩子,你纵不问,我也会说呢。”老人喟然叹道:“人,谁都会有一段年轻的时候,老夫这段公案正是年轻人极易轻犯的错误,这种错误一经造成,常能令人痛苦一生,唉唉,我老了,我的错误既已造成,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但如能令未来的年轻人不再蹈此可怕的前车之辙,为来生多种一点善因也好。”

  老人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抬脸朝司马玉龙悠然问道:“孩子,老夫跟三色老妖之间的一段恩怨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一点点。”

  “谁告诉你的?”

  “衡山派老前辈,了了上人!”司马玉龙说着忽然心头一动,强定了一下心神,若无其事般地向老人淡淡地反问道:“老前辈,您老跟他老人家过去有过交往吗?”

  老人摇摇头,缓声道:“没有——我们虽是同一个时代的同道,却始终没有碰过面,我知道他,他也可能知道我,我知道的他,极为有限。但老夫相信,他所知道的老夫也绝不会太多,孩子,是这样的么?”

  “您老猜对了。”

  “六十多年前,白山黑水一带,三色老妖的门下和党羽,无恶不作,遍地皆是,而老妖意犹未足,竟然单枪匹马地闯到中原来,倚仗着一身诡绝的武功,视中原武林如无物,就当老妖在中原武林耀武扬威,大肆杀戮之际,老妖的故乡老巢,党羽门下,却给一位去自中原,脸蒙罩纱,自称仇志的年轻侠士,扫荡殆尽。”

  老人说至此处,朝司马玉龙微微一笑,又道:“孩子,了了上人所告诉你的,是不是这些?”

  司马玉龙听了,心头不禁突突在跳动起来。

  “几乎是一字不易——”他脱口低声惊呼道:“老前辈,您,您怎知道的?”

  司马玉龙话说出口,顿感冒失,心下颇为后悔不安!但老人却平静地笑答道:“这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呢,孩子?这是那个时代,人所共知的一点啊!”

  司马玉龙哦了一声,心头是既感释然,又感怅然。

  流萤点点,月洁如洗。

  夜,很静,也很美,但却有些落寞苍凉。

  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人为自己面前的空杯斟满了茶,饮用了一口,微喟一声,又继续道:“谈到老夫跟南海一枝花之间的这段公案,就不得不先自三色老妖身上说起。是的,没有错,在六十多年前,去白山黑水的,就是老夫我!跟武林中传说的完全一样:我几乎杀光了老妖的门下和党羽——后来方知尚有一人重伤未死。”

  老人又道:“要说这事曾带给老妖无比的痛心和刺激,我承认,因为那是的的确确的事实。如再说老妖因而对我姓仇的结下不世深仇,也在情理之中。我姓仇的既然敢做,就敢担当,我当时早有成算在胸,只要他老妖有能耐找上了我,凭武学了断,我姓仇的,决不回避!”

  老人脸色一整,又道:“孩子,说到这里,我必须先解释一点:老夫当年,虽然有着一般年轻人的好胜之心,但绝不同于老妖的天性嗜杀!同时,老夫之所以那样做,也并非自以为当年在武功上的成就一定在老妖之上,所以没将老妖放在眼里。如果你问我究竟为的是什么?孩子,我可以用一个最简浅的例子来说明它,就像你今天舍命对付声威浩壮的天地帮一样,一切缘起于我们是一种将是非黑白分得太清楚,看得太重要,无法稍于容忍,似愚似直的武人!”

  “所以说,站在我这一方面而言,虽然是为的武林人公义。公益,问心无愧,但如果老妖于事后以武人了断恩怨的正当方式找我姓仇的报复,老夫纵落个身败名裂,除自怨学艺不精,咎由自取外,也绝无话说,因为那是人情之常,谁处在老妖的地位,谁都可能那样做,谁也都应该那样做!”

  “难道老妖没有那样做么?”

  “他做了,”老人恨声道:“但他用的是人间最为卑劣的一种手段!”

  司马玉龙失声道:“老妖他怎么了?”

  老人被司马玉龙如此一问,星目陡张,双目中射出两股带芒冷电,冷笑着在司马玉龙脸上迅速一扫,直扫得司马玉龙心神一凛,几乎打起寒战来。尚幸那种慑人的神光稍现即隐,旋即自老人双目中消失。老人缓缓垂落眼皮,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这才以一种带有苍凉意味的音调苦笑着道:“孩子,你是问老妖他怎么做的么?唉——但愿你能相信——更希望这是老夫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自己向他人剖自所说的话——唉,老妖他怎样做的呢?——他太卑劣了,为了私仇,他竟逞着一时的口舌之快,轻轻易易地将两个年轻人的一生幸福毁去了——那两个人便是花娘子和我!”

  “啊?”

  “直到数十年后的今天,花娘子和我虽然都仍活着,但苟活了数十年的,只不过是两具有血有肉的躯壳罢了,两颗心之间的信赖、尊敬、以及无数的青春,则早在数十年之前,便已一去不再地永远死去了!”

  “老妖在您俩之间制造了误会?”

  老人点点头,偏脸望向远方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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