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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辛維正答道:「晚輩幼失怙恃,依一堂房叔叔為生,約在晚生六七歲時,家師來到鄰村,稱晚生為可造之材,願意義務指點晚生武功,直到年前,他老人家突稱有事,須即他去,並言晚生憑這一身筋骨,謀生不難,言畢飄然而別,雖經晚生堅請,亦未得遂追隨侍奉之願,於今思來,猶感悵然……」

  錢總管頷首道:「武林中盡多怪人,這種例子,亦非絕無僅有。」

  辛維正暗道愧慚不已。這套說詞,他業已滾瓜爛熟,縱使重複一千遍,也絕不會錯一個字。事分輕重緩急,為了師門大仇,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了。

  錢總管想了想,又問道:「令師生相如何?」

  辛維正按預先想好的回答道:「目前約近六旬光景,軀體偉岸,凜威寡言,左頰有一道紫疤,約長寸許,高顴廣額,胡髭濃密。」

  錢總管邊聽邊搖頭道:「想不出來……」

  語音一頓,忽又問道:「令師不會就只收了你一個徒弟吧!」

  辛維正點點頭道:「是的。不過,另外那些師兄弟們,多半練個一二年,便告離去,有的吃不了苦,有的則因天資關係,為家師好言所遣回。」

  錢總管注言道:「自六七歲起,你的功夫迄未間斷過,是麼?」

  辛維正搖頭道:「晚生對武功一道,並非天生嗜好,加以生計為難,故三天之中,僅有一個晚上受業,餘暇則須用於工讀……」

  錢總管連連點頭道:「這一點,老夫相信,從老弟之談吐看來,你在文事方面,顯然要比武功勝過甚多。」

  接著,目光一注,又問道:「你學過些什麼功夫?」

  辛維正低頭答道:「刀、劍、拳、掌、輕功、暗器,都練過,但都會而不精,說來令人慚愧。」

  錢總管接著道:「諸般武藝中,你最感興趣者,是哪一項?以及自認成就較高者,又是哪一項?」

  辛維正爽然回答道:「輕功。」

  錢總管又朝行空天馬望了一眼,點頭道:「果然很誠實……」

  誠實?只有天知道!辛維正心裡明白,這位錢總管,透察人微,心細如發,他如非萬不得已,當然以不說假話為妙。他因為自廬山現身露面以來,用得最多的,便是輕身術,尤其前天自這兒一怒掉頭而去,一時忘情,幾乎將本門身法暴露出來。這種情形下,他不舉輕功還舉什麼?

  錢總管接著又複問道:「那麼,你所練的各項武功,它們都叫什麼名稱,你老弟也不知道了?」

  辛維正苦笑了一下道:「嚴格說來,晚生實在不配稱為武林中人,而事實上,晚生也始終未存以武功為生之打算。」

  錢總管忽然含笑說道:「老弟起來一下好嗎?」

  辛維正依言自竹椅上站起。錢總管手一招,那兩名長隨立即走過來,將身旁兩張竹椅端至廳中央,分隔約兩丈左右相對放好。

  錢總管用手一指,笑笑道:「老弟能不能從這邊椅子上,跳去那一邊,而不使任何一邊椅子翻倒?」

  辛維正衡量了一下,毅然點頭道:「能!」

  錢總管點頭道:「好的,那麼就請老弟試一下吧?」

  這位錢總管,雖然始終面帶笑容,客客氣氣,但在辛維正,卻相反的,愈來愈感覺,這位金湯堡的大總管實在厲害的可怕!

  兩丈遠的距離,在任何一個武林人,都可能不算一遭難題。然而,以兩張輕便的竹椅,分置兩端為起落之點,情形就不一樣了。

  這種情形下,他如憑本身原有之武功,自然算不得一回事,而今,為難的是,他必須達成使命,而又不能露出本門之身法!因為,他如推說不能,對方必不肯信,若因此引起對方之疑心,豈非前功盡棄?

  辛維正咬一咬牙,走過去,定定神,吸一口氣,然後,雙肩微晃,輕輕縱登第一張竹椅。

  錢總管朝行空天馬迅速丟一個眼色,後者點點頭,表示會意。

  辛維正一提勁,落而複起,再向兩丈開外,另一張竹椅騰身縱去!

  結果,這邊竹椅未動分毫,對面那張竹椅則在他落足時,稍稍顫動了一下。錢總管和行空天馬同時喊了一聲「好」!

  這一聲好,並不一定指表演者演出如何精彩,而只是江湖上一種例行禮節,一如打過電閃,必然有雷而已!

  辛維正跳落地面,紅著臉道:「獻醜了!」

  錢總管望向行空天馬,問道:「李管事看法怎麼樣?」

  行空天馬沉吟著,皺眉說道:「總管明鑒,卑職實在也很慚愧……如就雙肩角度而言,頗近乎終南派的『回鷹九旋』……但是,雙腿之不夠挺直,則又極像王屋派的『金枝神猿』……總之,卑職……實在不敢遽下結論。」

  辛維正暗暗喝彩!好個行空天馬,不愧一代輕功名手,單是這一分淵博之見聞,就夠人五體投地的了!

  錢總管道:「跟『無情卿』蕭一士的『豹撲虎騰』有無近似之處?」

  行空天馬輕輕咳了一下道:「誠如總管言……不過,總管知道的……這一點,幾乎毫無可能。」

  錢總管點頭道:「是的,本座也不過說說而已。無情一門,早成孤支,別說兩者生像,相去甚遠,就是這方面不成疑問,也無人能信那廝會有耐心,花十多年功夫,呆在一個小村裡,不懷任何目的一住那麼久。」

  辛維正心頭甚感不是滋味,他想:金紫鳳罵得不錯,這老鬼真是一頭老狐狸。他口口聲聲稱我誠實,實際卻並不完全相信我的話。這樣也好,對一個不能信任自己的人,扯扯謊就不算不什麼了!

  另一點,使辛維正引以為慰者,便是一切到此為止,難關顯已渡完。儘管老鬼疑念未能盡釋,大概也只有罷手一途了。不是麼?再不死心,還有什麼麻煩可找?

  辛維正正思忖間,忽聽錢總管吩咐道:「老弟,『柳暗花明』——把這一招擺出來看看!」

  辛維正抬頭一愣,張目不知所對。「柳暗花明」,是掌法中一招,他當然知道。他所以發愣者,乃不明這位大總管,突然吩咐擺出這一招之用心何在也!

  打掌打一套,尚有可說,擺一招算什麼意思?

  還有,那一招不好擺,為何——啁,不對,辛維正腦中靈光一閃,陡然弄清老鬼之詭謀!

  辛維正識穿老鬼詭謀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保持原姿不動,繼續愣下去!

  錢總管眨眨眼皮道:「老弟聽到老夫在說什麼沒有?」

  辛維正期期然說道:「晚生……聽到了,不過……請總管見諒……晚生……委實不清楚什麼叫做:柳暗花明』。假如總管所指,為拳掌之招式,晚生可以將所學者,按序使出來,然後,請……請總管指教。」

  錢總管默默凝視了片刻,搖頭道:「那就算了。」

  接著藹然又問道:「小兄弟願就堡中何項職務?」

  辛維正暗松一口大氣,掌心中全是冷汗。他設非這最後懸崖一勒,險險乎為山九仞,虧於一簣!

  你道何故?

  原來天下之武術,無論拳掌刀劍,相同或相近之招式,本具共通之名稱。其後因時日一久,輾轉精研,各成獨秘,門派間為資識別起見,乃各起招名,自成一家。譬如說:·雙掌外向平推,一般稱之為「排山掌」。但是,在某一派,也許稱之「推窗望月」,在另一派則又可能稱之為「拒人千里」。只不過,一般大行家,都能「聞弦歌,知雅意」,雖然花名百出,一樣可以知道那是指哪一招罷了。

  那時,妙的是——「妙」說可以改成「糟」——對方已知他為何人門下,而他自己卻仍是啞口葫蘆一個,雖然他不清楚師門之源流確是實情,然而別人會相信這一點麼?

  所以,他最後總算僥倖過了關,不過,這一關,可也過得夠險的了!

  這時,他定了定心神,欠身答道:「總管量材為用可也!」

  錢總管轉臉望了行空天馬一眼,又道:「小兄弟志趣何在,盡說無妨,咳,本堡人手充足,並無缺位待補,小兄弟假如還想進修進修……」

  辛維正知道老鬼這番話的確出於誠意,礙著小妮子金紫鳳的情面,考核既然通過,老鬼自然樂得來個順水人情。他身為一堡

  總管,須掌握者,為一堡之大計,只要不影響堡內之安全與秩序,在堡主幹金支持下,用個把閒人能算什麼?

  所以,辛維正想了想,不再客氣,率直答道:「要是總管同意,晚生願去百珍園,幫那位郭老伯做點零碎差使!」

  錢總管哈哈大笑道:「好,好,選得好,有眼光,要是堡主許可,連老夫都想跟那老傢伙調個位置呢?哈哈哈哈哈!」

  於是乎,辛維正正式成為金湯堡的一員。

  午後,由金紫鳳陪同著,去郭老頭那裡報到。郭老頭聽了,岜很高興。底下自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慶祝!

  辛維正選擇來百珍園執役,理由可說太多太多了。

  大部分的理由,均不難加以想像。比較值得一提的,便是:他辛維正今天並非真打算在這金湯堡中長久呆下去,對本堡那種種神秘而沉悶的氣氛,既無加以深入瞭解之必要,自以敬而遠之為妙。

  轉眼之間,十多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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