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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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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师徒,像往日一样,走出茅棚,打草坪上缓缓步向百步开外的一片石壁。 师父体衰力弱,这是师父每天例行和仅有一次活动,由茅棚散步到石壁前,再由石壁前回到茅棚。 那天,走在草坪上,他又一次婉转提出请求,要师父告诉他仇家名字,并允许他下山,一方面打听仇家下落,一方面查究两位师兄为何一去不闻音讯。师父当时,听如不闻,他因为不愿引起老人的不快,所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在走近石壁约莫二三十步处,师父忽然以手一指道:“维正,你瞧那朵小黄花……” 他循着师父手指方向望去,看清后,不禁微微一愣,那明明是朵白花,师父怎么说它是黄花? 于是,他含笑回答道:“不,师父,您老人家看错了,那是—朵白花,不是黄花。” 师父怔了一怔,接着摇头笑道:“你这孩子——” 他连忙截口说道:“不,师父,维正说的是真的,那是一朵白花。” 师父转脸道:“那么是师父的眼睛发花了。” 他没敢再开口,只陪笑将话题扯去其它方面,之后,没有多久,他便将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没想到,第二天走到老地方,师父头一抬,忽又指着那朵小花道:“维正,你看这朵小黄花,是不是又比昨天开大了一点?” 他当时不自觉冲口而出道:“那不是一朵黄花,师父。” 这一下,师父有气了,脸色一沉道:“维正,你怎么啦?到底是你的眼睛有毛病,还是师父真的老得不中用了?” 他当时口中虽然认了错,心底下却着实有点不服气。但是,他怀疑也许真是自己当时跟花看错,所以第三天一早,他就奔去壁下,着着实实看了一个仔细,花是白的,还是他对。不过,他忽然感到一阵心冷,师父真的老得跟都花了? 傍晚,他为了取悦老人欢心,自动告诉老人那朵“黄花”旁边又开了一朵小“黄花”,他说得很自然,心中却止不住一阵刺痛,几乎掉下眼泪来。 师父听了,很是高兴。以后,一连三四天,他们师徒每天傍晚都以那些小花为话题,时间一久,他也习惯了,说也奇怪,那些小白花这时竟真的都像变成黄的一般。 到师父准他下山的前一天,师父又一次指着那些小花道:“维正,你看这些小白花,都快谢啦!” 他当时竟然不知不觉的脱口道:“不,那是些黄——” 师父一下转身对着他,好一会后,才叹了口气道:“孩子,现在明白了没有?这正是师父不愿让你下山的原因,师父,唉,师父我行将就木,再也教不出第四个徒弟来啦!”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辛维正浑然忘却饥渴,亦无起身高去之意。 是的,他想:黄白颠倒,众口铄金…… 师父过去在武林中,一定蒙受着一桩奠大的冤屈。而事件之经过,必然离奇复杂异常,纵使加以剖白,亦难取信于人,以致以讹传讹,有口难分,被害者结果反而变成了罪案的凶嫌! 不是么? 曾参杀人,曾母投杼。贤如曾母者,尚且难免误报三传之惑,试问:芸芸武林中,若曾母之贤的,又能得几人? 而这一点,也许正是两位师兄,在未出山时,一再指天誓日,及至来到江湖上,却为之性情大变,竟以提及师门为耻的病因所在! 辛维正这时问自己:我辛维正,来会不会再蹈两位师兄的覆辙呢? 回答是:不会!永远不会! 他得先为自己建立起坚强的信念:师父他老人家,如非自信一身清白,应该没有理由和勇气,在一身武功丧失之余,还要在武功山中,不畏辛苦,不计成败,耗尽心血地来调教于他们师兄弟三人。 如今,正如师父所说:他老人家已再也教不出第四个徒弟来了。三个徒弟,三去其二,他是最后的一个;他,辛维正,决不让师父此生最后一线希望,在他这末徒身上化为泡影幻灭! “既然你们三个孩子全都如此坚持,那么,这样好了,宗义,你是大哥,而且你也比他们两个懂得多些!明天,就由你先下山,先去打听打听,那位降魔子黄逸公,其为人究竟如何,以及最近之下落,然后再说其他吧!” 这是师父在大师兄佟宗义下山之前所说的话。 在当时,他们师兄弟三人,可说全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这样做的用意何在。 降魔子黄逸公,是“公侯伯子男”,“正榜五爵”中的“两子”之一。可是,这与他们要求师父,说明他老人家一身武功系毁于何人之手,以及那仇家姓甚名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难道……难道说……他老人家的仇家,竟是这位降魔子?而他老人家一再自叹,此仇此生难报,就因为这位降魔子一身成就惊人,绝非他们师兄弟三个所能轻捋虎须不成? 是的,如他老人家的仇家,果真就是两子中的降魔子黄逸公,那么复仇之望,的确渺茫异常;可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仇家若为降魔子,何不明说?纵令将其为人的好坏打听清楚,又与事何补? 其次,他老人家并非无自知之明者可比,假使自认一己之武学,绝非降魔子之敌,当初又何必收徒自苦? 再其次,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大师兄佟宗义,和二师兄谢奕方,均为宁折不挠的血性青年。他坚信,如果两位师兄明知降魔子为师门仇家,将绝不致因降魔子之为人如何?或因其人武功难敌,而萌生怯意,甚而讳于人前道及师承出身! 大师兄下山之后,一去两年,音讯杳然,接着,二师兄要求下山。而这一次师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便将二师兄送下山了。很显然的,两位师兄有去无回,似乎早在他老人家意料之中。 而现在,他辛维正也继两位师兄之后下山了。 他现在,又该何去何从?简单得很:他相信师父!相信他老人家的每一句话!相信他老人家每一句话里都必含有深远之意义! 所以,他将先从两位师兄也许已经走过的一条老路开始,找人先打听一下“降魔子”之“为人”及“下落”。 不过,所不同的是,他决定对可能探询之对象,力求审慎之选择。一名武林人物,在武林中,其地位崇高到像降魔子这样,其毁誉之难求一致,当属不难想见。“先入为主”,这四个字,有时是相当可怕的! 那么,妙手卿神偷高乐仁这人如何呢? 是的……此人外号虽然不雅,心地看上去似还坦荡,况且还是一名卿字号人物……不过,这也很难说……总之,且看明天还能不能再碰着,等碰着后,再想方法,从旁,慢慢……慢慢……就……是……了…… 辛维正神疲力倦,想着,想着,终于又在迷离恍惚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晴和天气。辛维正一觉醒来,揉揉眼睛,伸伸懒腰,然后打点精神,起身向寺前走去。 从现在起,将是他生命中一个重要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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