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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趁機向老人問道:「師父,剛纔那母女倆您也認識她們麼?」

  老人似在想什麼,信口應道:「那婦人麼?唔,武林中的風雲人物呢!」

  少年不禁哦了一聲道:「那麼,她們也是來參加大會的了?」

  老人點頭道:「那還用說嗎?」

  少年忍不住又問道:「她們是誰?師父。」

  老人定過神來,瞪眼笑道:「維之,你這囉嗦的毛病,到底什麼時候才改得掉?」

  少年扮了個鬼臉,低聲笑道:「到維之什麼全都知道了之後。」說著,忽然想起剛纔的事,抬臉又道:「師父,剛纔……您看到了沒有?」

  老人微微一怔道:「看到什麼?」

  少年將剛纔看到的說出了之後,又不解地皺眉道:「梅雪爭春未肯降,騷人擱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師父,這不是宋人盧梅坡的一首詠雪梅絕句嗎?為什麼那婦人聽了要生氣色變?」

  「噢,你是說這個?」老人脫口說了這麼一句,不知為了什麼,竟未再說下去。

  少年見老人仰臉向上,又回復到剛纔那種若有所思的神態,一時不敢驚吵,心下卻忍不住納悶著:唔,武林中,怪事真多!不是麼?很多很多的人,為了爭取武林盟主的榮譽,不惜從各地跋涉千里而來;而當選了的人,卻自此不再露面,好似對盟主的寶座毫無留戀,這是什麼原因呢?還有,看上去溫文嫻靜的母女倆,居然也是武林中的風雲人物。她們視糾糾五虎及閃閃鋼刀如無物,但在聽到了兩句宋詩之後,卻勃然變色,這又是為了什麼呢?而最令人迷惑的,他想,便該是他師父──他對面的這位老人了。

  他老人家幾乎認識所有武林中的人,同時熟知武林中的一切。他老人家豪稱他有決定任何武林人物生死的力量,他是個謙和的老人,話說得雖然平淡,但每句話的語氣,卻似乎都隱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尊嚴。因此,他無法抑制一種油然而生的設想:他老人家在當今武林中的身份地位,一定崇高無比。可是,這樣一想,令人惶惑的問題就多了。

  就他目前對武林的常識來說,他知道,現下武林中地位最高的是兩個人:第一屆的武林盟主、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第二屆武林盟主、一品簫白衣儒俠。他想,師父將不可能是上述兩人中的任何一位,因為……沒人認識他。

  他們從華林園步行到正陽樓,這是一段很長的路。一路上,以及後來上得樓來,他們遇見了很多很多的武林人物。

  他老人家雖然不時對某一兩個人物顯得份外注意,但是,誰也沒跟他老人家打過招呼,甚至連望也沒有望過他一眼。

  少年想至此處,好似自尊受了無形的損害,心中深為這種現象感到難過。他想著想著,一陣黯然神傷,竟不自覺地低聲喃喃自語:「那些武林人物……他們……似乎誰也沒發覺到我們的存在。」

  一個親切的聲音立即低低地接口道:「總有一天,他們會發覺的,孩子。」

  少年抬頭,正好迎著老人的目光。老人目閃異輝,靜靜地又道:「也許那一天來得很遲,但師父相信……將來發覺到我們的,絕不僅限於少數幾個武林人物,而將是整個武林……不早了,我們該開始啟程了。」

  ▼第二章 群英會

  邙山位於洛陽之北,約十里,亦稱北邙。史云:洛陽有事,北邙為兵家必爭之地。

  名城名山,脣齒互依,相得益彰。更因春秋戰國以至魏晉南北朝各代帝王公侯之陵寢多在該山之上,是以北邙之盛名,自古以來,即不在五嶽之下。

  落魂崖,為北邙三險之一,四壁陡削,懸突有似一隻展翅孤雁。

  落魂崖形勢雖險,但崖頂卻是一塊寬廣百丈、平若展氈的空地。也不知道打什麼時候起,給什麼人發現的,百年來,武林中凡有盛會,十有八九於此舉行。它已在無形中成了一座武林人物心目中的天然武場。

  俗語說得好:月到中秋分外明。今夜月色,正是如此。

  長空一碧,萬里無雲,中天之月,有如一面明燦的古鏡。

  這時候,約莫二更光景。浸浴在一片皎潔銀輝中的落魂崖頂,正展開著一幅奇觀:百丈空地的中央,由南到北,不偏不倚地劃著一條粗而且直的白線,將東西兩地一分為二,隔成了兩個均勻的半圓。

  東半圓內,背崖面西,聳立著一座宮殿式的寶壇。壇高十丈,分隔為七層,一層一色;由下而上,分別以黑、白、藍、青、紅、紫、黃等七種顏色不同的綵綢纏紮標別。

  寶壇下豐上銳,層層燈火明亮。最奇的是,愈向上座位愈少。第一層至第六層不分個位,全是排座。第一層排座長可三丈許,足容二十人擠身其上;第二層短一點,第三層再短一點;至第六層時,已短至五尺左右,僅容兩人並座光景。再向上,第七層僅有一個座位。那是一隻上繡龍鳳花紋的黃緞錦墊高背太師椅。而頭頂上懸掛的,也由普通的風燈,改為七盞六角宮燈,一燈一字,合起來便是:第三屆武林盟主。

  在寶壇前側上首,另有小型副壇一座。副壇高約三丈,僅有一層,共設九座;一座居中,其餘八座則分兩翼排列於主座之左右。壇前地上,放著一隻厚而且大的蒲團。蒲團背後,是一道雲梯,拾級而上,便可抵達頂層主座。在主座之前,供著一方檀案,案頭置有一具香煙繚繞的獸爐。這座副壇的規模雖小,就為著多了一具獸爐的關係,便顯示出另一種莊嚴的氣派。

  東半圓內,除了這兩座主、副壇之外,別無他物,亦無一人。

  西半圓內,恰恰相反──這時候空地上,形同穿梭,而崖下繼起之人影,更如噴泉之逆湧,其勢正殷。不多一會,西半圓空地上,幾乎已全為人浪所沒。人來人往,穿走愈密,但除了衣袂帶風之聲外,聲嗽不聞。粗看上去,人影穿走得似極紊亂紛雜,但如仔細加以觀察,則可發現那些人並非盲目奔跑。他們的步履穩健,目光堅定,每個人都似乎正走向一處屬於他們自己的方位。

  就在東西兩個半圓交界的正北,副壇斜對面崖沿的一排古松濃蔭裡,這時候正鬧中取靜地坐著一老一少。老者是個白鬚垂胸的佝僂老人,小的則是個衣衫襤褸、五官卻極端正的英挺少年。老人神色嚴肅,少年臉上則佈滿了好奇。

  這兒是崖頂最為荒僻的一角,離群較遠,加之枝繁葉茂,甚難為人發現。老少二人,居高臨下,四目灼灼,均正自枝葉縫隙中,向場中審視。

  這時候,西半圓內的人潮已漸趨靜止。放眼望去,三五成群,四六聚簇,像一座座形狀大小不一的亂墳,或疏或密地,一致面向東邊兩座寶壇,攏成了一道不規則的弧形。那些人,身軀雖然暫時靜止下來,但每個人的眼神,卻仍如亂電一般,在人陣中彼此互掃不已。

  少年見了,皺眉低聲道:「您看那些人的眼光……師父……他們在找什麼啊?」

  老人漫應道:「找人啊!」

  少年皺眉又道:「他們都在找人?」

  老人依然漫聲應道:「是的,他們都是在找人。」說著,回頭微微一笑,又道:「在找兩個人……他們並不真想發現的兩個人。」

  少年聽得一怔,脫口道:「這,這是怎麼說?」星目一滾,旋又笑道:「噢,噢,我知道了。」

  老人微笑道:「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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