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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老人摇摇头,仰脸叹道:“你师祖的脾气一向如此。词色严厉无比,令人难堪!但于今回忆起来,却竟是那样的亲切,令人依恋。可惜那声音再也听不到了……”言到此处,业已唏嘘不能成声。武维之默默低头,也感到有些黯然神伤。

  老人唏嘘了片刻,深深一叹,始又定神继续说道:“当时,你师祖双目一瞪,怒叱道:‘这还用得着你说?难道这就是师父交代你研究疑问的原因么?滚!找不出原因,别再来见我!’师父当时一愕,细细一想,发现确是师父愚昧,立即含着羞惭退出……”

  武维之忍不住喃喃岔口道:“那叫师父怎么办?”

  老人目光一溜,忽然问道:“维之,如当时换了你,你怎么办?”

  武维之想了一下,犹疑地道:“维之可能先去请教人老。”

  老人立即又问道:“见不到人老呢?”

  武维之一怔,又想了很久,结果双颊微赤地摇了摇头,甚是惭赧不安。老人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轻叹道:“没有什么,孩子,用不着难为情。师父那时,并不比你更为高明。咱们师徒真可说是心灵相通,师父那时的行动步骤,正如你说的一样呢!”

  “师父先去找人老?”

  “正是!”

  “结果没见着?”

  “是的。”老人点点头,又道:“所以师父问你,见不着人老怎么办?就是这个意思。你能想得出办法,便算比师父强;想不出办法来,就跟师父一样。”

  武维之目光闪动,忽然说道:“维之以为……”老人点点头,好似说:“你说说看。”武维之迟疑地望着老人说道:“听师父的口气,当年师父在求见人老未遂之后,一时之间,一定是一筹莫展,而师父最后仍然想出办法。这中间,由无法而有法,师父可能是得助灵台山附近某种景物的启示──是不是这样?师父。”

  老人目光一亮,注目问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呢?”

  武维之望着老人,眨眨眼睛道:“维之是这样想的,师父在无法见到人老而又别无他途可循的情形之下,一定不舍遽然离开,于是师父就在灵台山中到处徘徊。这种情形也许维持了一天或两天,然后师父突然下山了,因为师父看到一样什么东西,智珠蓦朗──”

  老人突然激动地喊道:“够了!孩子,够了!”

  武维之一怔,老人仰脸喃喃道:“无名派,九代传人韦公正,庸碌半生,一事无成!但他是第十代传人之师,凭此即可以本门功臣自居,而告慰历代祖师于九泉之下了。”

  武维之诚惶诚恐,不知所措。老人蓦地睁目大声地道:“是的,孩子,正是这样──地点就在绝尘峰顶,无情屏对面,灵泉涧之边。师父徘徊一昼夜,口渴难禁,俯身就涧取饮;方饮得一掬,蓦地失声一啊!猛奔下山,取道西南,一直来到此地──仇池。”

  武维之低声自语道:“灵泉涧中的水一定很甘美。”

  老人望着爱徒,甚感快慰地点点头道:“这就跟酿制美酒的道理一样,欲炼灵丹,非副之以灵泉,不足为功。师父游踪遍天下,对水泉印象最深的,便是这个仇池!”

  “以后呢?”

  “师父一路心想:药炉、药炉,仇池之顶必有一座药炉──一口气上得峰顶,不费吹灰之力,果然在这儿找到了一个坑洞和一堆又焦又黑的石头。虽然它们已不复有一座药炉的形状,但它被人力的有意捣毁,更证实了一件事,那就是那颗仿制的南北两极丹确系于此地炼制而成!”

  武维之忙道:“师父立即回报师祖了?”

  老人点点头道:“是的……”忽然一叹。

  武维之忙道:“师父做什么又叹气呢?”

  老人蓦然张目沉声道:“‘伪丹何名?出自何人之手?鱼目混珠的用意何在?’唉!孩子,上面的话,便是你师祖对师父说的。”

  武维之皱眉道:“题目不是更难了么?”

  “是的,更难了!”

  “师父找到答案没有?”

  老人点点头,哑声道:“找到了!”

  武维之不禁雀跃道:“师父的才干,真令维之佩服!”

  老人眼光一黯,低声道:“孩子,你赞美得太早了。”

  武维之一怔。老人黯然离开视线,低声道:“你师祖的最后三个题目,大概他老人家自己也觉得太难了一点,所以他老人家并未在话尾加上那句‘找不到答案,别来见我’的严限。而师父因为一生好胜,你师祖没说的话,师父自己却暗地添上了。师父在心底说:‘弟子如不能查清究竟,绝不会再回来见您老人家’……”

  武维之自语道:“那也没有什么呀!”他想那只是您老人家的自励之词,找不出答案不见面,找出答案不就可以见面了么!而您老人家刚才说过:“找到了。”不是吗?

  老人仰着脸,置若未闻地继续说道:“拜别你师祖,渡黄河,信步南行,抵达洛阳正好逢上第一届武林大会在北部举行。为了接近更多的武林人物,以利于查探,于是师父未得你师祖许可,便冒昧挺身而出,结果非常侥幸,也可说是非常不幸,师父成了第一届武林盟主。”

  武维之情不自禁地喊道:“获得了武林人最大的光荣!”

  老人仍未置理地接着说道:“讵知一语成谶,生离也就成了死别。”

  武维之蓦地一呆,失声低呼道:“什么?师祖……”

  老人点点头,颤声道:“是的,三年之后,他老人家撒手西归,非常寂寞地死在王屋山。没有任何人侍终寝侧,连唯一的门人也未曾在一旁侍候。他那个不肖罪徒,‘一笔阴阳金判韦公正’,却正随着鹊噪的声誉,飘荡于武林,一无所知……”颤语至此,热泪滚滚,泣不成声。武维之头一低,也随着潸然泪下。

  师徒相对悲切良久,武维之最后以衣角拭干眼泪,抱住老人手臂摇撼着,强颜笑说道:“师父,维之再问你老人家一件事好不好?”

  老人仰着脸,哑声道:“问什么?孩子。”

  武维之故意大声道:“师父追随师祖多少年?”

  “将近三十年。”

  “师父见师祖掉过眼泪没有?”

  老人摇摇头道:“没有!”

  武维之笑道:“这一点维之比师父强。”

  老人讶道:“你说什么?”

  武维之掩口笑道:“师父没见过的事,维之倒是见过好几次了。”

  老人笑骂一声,果然戚颜顿展。师徒笑谑了片刻,武维之见师父悲怀已释,立又伺机进问道:“那么师父是什么时候才得着答案的呢?”

  老人目光一凝,道:“你猜猜看。”

  武维之想了一下道:“可能是在师祖仙去不久?”

  老人摇摇头道:“不对,再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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