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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是的。”他清醒地想:“师姑这样做,定有良苦用心,应该知道的,到时候自然会知道;应该做的应该马上就做,不怨天、不尤人──我要坚强起来!”他举袖拭去眼泪,顺手从怀中取出那只盛有玉杖的锦盒,放下左手书箱,目注无情屏后,左手一掀盒盖;右手一托,斜斜用向无情屏。

  无情屏后,两道寒星一现而没。雪、飘着,天色阴晦。无情屏上“无情屏”三个大字又渐渐为雪花掩没。空山沉寂,万籁无声。

  武维之浑身被雪,一动不动,像个雪人。他等待良久,不见屏后无情叟出声,还以为无情叟有意折磨于他。星目光闪,怒火陡增,咬咬牙,厉声向屏后喊道:“无情叟,装聋作哑难道也是你的职权么?”

  屏后冷冷地答道:“少侠有何吩咐?”

  武维之厉声又道:“你要我这只右手还要再举多久?”

  屏后冷冷地说道:“如你高兴,你可以永远举下去。”

  武维之怒发如狂,才待宁舍一命,起身扑到对岸向无情叟大兴问罪之师时,屏后冷冷一笑,又道:“老夫认得那只锦盒,它胜过玉杖,但并不能代替玉杖!”嘿嘿冷笑,渐去渐远,终至不复可闻,武维之屈臂摊掌一看,手中所托竟是一只空盒,那还有什么玉杖的影子?

  “噢,那紫脸驼子──八指天王偷──而黑白无常又拦劫了他──蓝凤,蓝凤,我怎对得起你?我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人以及我自己──天哪,天哪!”一时疏忽,误人误己,都缘自己阅历警觉不够。武维之忧惭交并,急怒攻心,一阵嘶呼,扑地栽倒,人已晕厥过去。

  雪,飞舞着,像要埋葬整个大地。西北风横空呼啸,似在怒吼:醒来!醒来!

  ***

  风雪交加,天色逐渐灰暗。

  也不知隔了多久,武维之这才轻唉一声,慢慢的苏醒过来。

  他恍恍惚惚地,彷佛听到风雪中一直飘忽着一种若断若续的呼唤。而这时,当他神智略清,身躯稍微蠕动了一下之后,那种呼唤立即在耳边更为清晰地响了起来:“醒来,小子!醒来,小子!勇敢一点,冲过无情屏。要死,死到那一边去!”

  武维之悚然一惊,霍地翻身坐起。举目四顾之下,空山岑寂,万籁无声,除了雪在漫天飞舞,风在横空呼啸外,触目苍茫一片,哪来的人影?

  他揉揉眼睛,暗忖:“是我听错了么?我没有听错啊!”凝神追忆,耳际似仍索绕着袅袅余音。他坚决地相信,他没有听错,一定没有听错!那不但是从人口中喊出来的声音,而且听上去非常耳熟,就好像以前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般。至于以前究竟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时却又记不起来。

  尤有可异者,那人传呼的虽是激励之词,声浪却十分焦躁迫促,且同时透着一种近乎谴责的愤怒。言外之意,好像在骂:“小子,你假如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除了啖狼喂鹰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哼!真是没出息!”

  有一点他敢确定,就是那人语气像师父,但绝不是师父。不过,他虽知道那人不是师父,内心却深以为人家责喝的很对。“是的,冲过去,我应该冲过去。”他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人无信而不立!纵令赴汤蹈火,也得取到一颗两极丹,才对得起蓝凤。况我身为人子,为尽孝道,更应置生死成败于度外。”

  “如我拚舍一命,还有何处不可去得?”他又想:“是的,冲过去!我应该冲过去,谁也挡不了我!”想至此处,不由双拳紧握:“我要凭勇气克服困难,我要以毅力左右命运,而不应懦弱地听由命运无情的安排和打击。”于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抖去一身雪花,仰脸长吸一口清气,深深吐出;松开紧握的双拳,脸上现出一抹坚定而宁静的笑容。然后,他又在原地重行盘膝坐下,面对隔涧无情屏,闭目垂睑,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一片淡淡的白气从他周身冉冉散发出来。白气愈来愈浓,终于变成一团厚厚的浓雾,将整个身躯罩在其中。又是片刻之后,一声龙吟清啸,雾气立消。他再度从地上站了起来,提起那只轻便书箱,目光在无情屏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举起脚步,神态严肃地向对涧走了过去。

  绕过巨石无情屏,是一块空地,再向前,有一座高大的雪堆;雪堆背后,像燕尾似地,有两条左右分开的上峰坡路。武维之来至雪堆之前,停步抬头,不知该走哪条坡道才好?就在这时候,雪堆上雪花飞扬,蓦然现出一个门户,原来是一座茅屋。茅屋前,这时站着一个老人;长发垂肩、脸如枯枣,双目闪光如电,脸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没有。

  武维之微定心神,连忙上前躬身道:“无情老丈──”一语未竟,但见无情叟蓦地右臂一圈,兜头盖脸地便打出一掌,掌劲疾厉,如惊电奔雷!武维之冷不防此,头一抬,前胸迎个正着。一阵血气翻涌,踉踉跄跄,一直倒跌了三四步,方始勉强定住身形。

  武维之遭此冷袭,止不住又气又怒,咬牙暗忖:“好呀!你这老奴不但无情,而且无耻呢?”方待运功还击,心念忽转,又忖道:“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这样做!他如通情达理,也不会叫无情叟了。他的职守是不许外人擅入此山;如今我硬闯进来,纵令我有苦衷,但我如不能出示玉杖或寒梅,依旧是其曲在我。我应忍气陈之以理,服之以方,才是正途。”

  念定,武维之方二度喊出声:“无情老丈──”底下话尚未出口,陡觉眼前一黯。抬头时,无情叟已迫至身前五步内。他欲待发声喊止已是不及,无情叟右臂一圈一推,原式不变,又是一掌。

  这一掌,力道较第一掌更为劲疾,武维之出为并无还手之意,双方距离又近,是以又被兜胸打了个正着。重心一失,又跌退了四五步。眼前金星乱冒,胸中气翻血涌,喉头一甜,张口喷出一口鲜血。血喷在雪地上,红白相映份外鲜明,就像一朵赤梅。

  武维之朝地上瞥了一眼,轻轻一叹,忽然更加心平气和起来。他眼光一带,看到身旁有块大石;蓦将全身其气聚于右臂,并指俯身一划,石块如切,滚落一旁,他用手拾起,托在掌心。向面前正欲欺步再次发掌,见状微微一顿,但脸上仍是一丝表情也没有的无情叟,一面以衣袖拭去唇角的血渍;一面微微一笑,苍白着脸色,傲然说道:“老丈可以看出,晚辈并非没有还手的能力。”

  无情叟双目电闪,脸上依然没有表情。武维之随手丢落石块,双手背负,头一仰大声又道:“如说这便是灵台人老父女的待客之道,那么就请老丈再发第三掌吧。”话说完,缓缓放平视线,苍白的俊脸上,弥漫着一片近乎空灵的肃穆之色。面对无情叟,屹然挺立,一动不动。

  无情叟楞目片刻,右臂一圈,果然是不留情地又打出了第三拿。武维之迎面跌倒,鲜血如注,喷向半空!然后化成纷纷血雨,点点滴滴地落满一身。眼前一黑,几乎失去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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