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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开头还好,愈到后来愈不象话。看吧!这时候的他,不但动作迟缓滞重,且大有精力已竭,难以为继之势。好不容易,七二式演完了,足足耗去顿饭时光。最后,一个收势,人已面色如灰,勉强朝殿上躬得一躬,便支撑不住地就地盘坐下去,瞑目凝神调息起来,黄衫客登时放声大笑。

  贵宾席上,小雪姑娘幽怨地瞥了她娘一眼。雪娘女侠微微摇头,止住女儿开口,跟着轻轻一叹,垂首隐入沉思。那神情好似说:“且慢,孩子,这情形很是可异。也许其中另有原固,让娘想一想。”

  由于整座大厅中只有一个人在笑,大概黄衫客自己也感到不是滋味;是以他由大笑变冷笑,冷笑转干笑,最后无趣地一哼住口。黄衫客笑声一停,大厅中立又静了下来。

  这时,白衣人身后的紫燕十三妹,狠狠地瞪了黄衫客一眼;然后款步绕至白衣人座前,折腰一福,挣扎着低声道:“上禀坛主,这位武少侠刚才已向卑燕声明过,他……他于来此之前,曾生过一场大病,似此情形,一定是体力未复……”

  紫燕已将武维之所说的小病,改成大病。小雪姑娘听了,心底哼道:“他在病后服过一颗雪山冷香丸,告诉了你没有?病是他的福气哩!你这不要脸的丫头懂多少,哼!自作多情,活该!”

  白衣人哼了一声,缓缓抬头,冷冷地道:“十三燕,你且归列;本座心里明白。”

  紫燕十三妹举袖轻轻拭了一下眼角,低头默默退至右排紫衣少女的末尾。

  这时,武维之脸色稍稍好转,双目一睁,霍然挺身站立。白衣人容得他身躯立定之后、以手一指,沉声喝道:“武维之,本座问你,你是没落了的骊山派门下弟子么?”

  武维之悠悠抬头,神情痛苦地淡淡一笑,答道:“武坛主果然好法眼,不愧两登武林盟主宝座,被天下武林道尊为一代儒侠。坛主,您这样说话;是表示武维之不够资格效忠贵帮喽?”未待白衣人接腔,又是淡淡一笑,闭目仰脸叹道:“依此看来,我武维之刚才可算是自己虐待了自己啦!”

  他这样自言自语,就好像他曾为某种希望付出很大代价,而现在发现希望落空,颇感不值似的,且听他语气,他那希望应该是想投入风云帮,可是,谁都看得出来,事实上一点也不像,那么,他这番自语是代表了什么意思呢?关于这一点,无人能够理会,当下但见他话一说完,立即掉转身躯,昂首大步地便朝厅外走去。

  白衣人似为武维之这种来去如入无人之境的傲慢态度所激怒,面纱一动,眼孔中两道精光迸射,遽然喝道:“站住!”

  武维之停步回头,淡然笑道:“武维之废物一个,坛主还有什么吩咐?”

  白衣人扭脸喝道:“本坛护法何在?”香主席上,那个独眼道士脸色一紧,应声响诺,同时自座中站起。白衣人眼露凶光,大声喝道:“宣读本帮三杀令第二条!”

  独眼道士神色凛然地大声念道:“本帮三杀令第二条:不尊不敬者,杀!”

  演变至此,大厅中的气氛立即紧张起来。其他的人也还罢了,第一个是紫燕十三妹,抬头之下,芳容已无一丝人色;其次是小雪姑娘,丽容生嗔,怒不可遏地作势欲起。

  白衣人哼得一声,才待开言时,贵宾席上忽然传出一缕清音:“且慢!武坛主,妾身想先跟坛主说句话,不知可以不可以?”

  白衣人一怔,旋即自座中朝贵宾席微微欠身道:“师妹好说。师妹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也就是了。”

  本来镇定如常的武维之,听得白衣人这样称呼雪娘女侠,不禁神色一震。他讶忖道:“我父亲艺出终南无忧子门下。如今他喊雪娘师妹,难道雪娘女侠也是终南无忧子的传人!或是后人么?”

  这时,但见雪娘女侠素手一指大厅中央刚才武维之练功的地方,朝白衣人庄容静静地说道:“那下面似乎有些异样,坛主应该先命人下去看看。”

  白夜人闪目向殿下一扫,不禁失声一哦,忙指着一名紫衣少女道:“紫燕七,你下去看看。”

  左排紫衣少女行列中,应声飞出一人;有如紫电打闪,疾落殿下。她扭身在地面上略一查察,便以惶惑的语气向殿上报告道:“上禀坛主,地上有四句诗句,系以大力金刚指一类的神功书成的。”

  所有的人,不禁齐齐一声惊啊。现在,大家都明白过来了──刚才那套“灵猿参他七二式”看来毫不精彩,却使演练者累得精疲力竭的原因,原来在此。

  白衣人不知是惊,是怒?是愧?是羞?半晌没说出话来。隔了好一会,这才阴沉沉地向下吩咐道:“写的是些什么?念出来!”

  紫衣少女在地上又覆看了一遍,返身向上一字字地报导:“写的是:亡母雏鹅仰天哭,丧父孤鸟绕枝飞;有天既未叹出恭武笋,但愿死化白虎殿前竹!”

  白衣人嗯了一声,其余的人,眉头均是一蹙。紫衣少女望望诸人脸色,将声调放得更缓,又念了一遍。所有的人,全都凝神谛听着。紫衣少女念完第二遍后,眼望白衣人,等候吩咐。白衣人点点头,道:“好,你上来,我听清楚了。”跟着,音调一变,朝武维之喝道:“武维之,过来!”

  武维之默默地走回原立之处,仰脸道:“武维之过来啦,坛主发落吧!”

  白衣人怒声问道:“从实说来,你是何人门下?”

  武维之漫声道:“不知道──”心念一动,紧接着目注白衣人,含蓄地试探着又道:“武维之只能报告坛主,家师是一位于三年前在洛阳华林园中无意遇上的一位老人。”

  白衣人注意听着,但眼神并无任何变化。

  “除此而外,别的一概不知。”武维之目注白衣人,继续道:“这是我武维之念念在心的憾事。武坛主一代儒侠,在下此来,上半原因也就是为了请教这点,现在假如说连您坛主也不能据此有所发现的话,那么,师门之谜大概就只有遗憾终生了。”

  白衣人干咳了一声,彷佛在抑制着一种老羞成怒的情绪,冷冷问道:“你是说,传你武功的那个老人已经死了么?”

  “走了!”武维之纠正着,并又叹道:“今后能否再见,却很难说。”

  白衣人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武维之仰脸哑声道:“他老人家走了,却没有告诉我师徒再见之期。只交代道:这儿有四句诗,你去找两位盟主的一位吧!”

  白衣人诧异道:“这四句诗的含意何在?”

  “我也不知道。”武维之摇摇头道:“但家师说:这个你不必问,碰上两位盟主中的一位,他们自会告诉你一切。武维之心想,武坛主被许为一代儒侠,自然是满腹经论,找金判不若找一品箫;刚好又遇上贵帮的紫燕十三姑娘,所以就来了这里。”

  白衣人哑然无语。武维之目光一扫,忽然拍手一指左侧香主席道:“贵坛那位黄衣香主,甚是博学多才。坛主,何不烦他解释一下?”

  白衣人点点头,扭脸大声道:“黄香主,你对那首诗的见解如何?”

  黄衫客俊脸微红,起身一躬,干咳着道:“这个,这个……咳,咳!依卑座看来,首句言及‘亡母’,次句言及‘丧父’,三、四句虽然不甚可解,大概也无多大意义。咳,单就前面两句来说,诗意好似劝人为善。不,不!卑座是说好像劝人做个孝子。卑座见解如此,对不对还得请坛主指教。”

  白衣人想了一下,点头自语道:“这样解说,倒也有点道理。”跟着向殿下问道:“你,以为是这样的吗?”

  武维之仰脸漫声道:“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坛主以为对,当然错不了。”

  这时,扑嗤一声,有人笑了出来。循声望去,原来是贵宾席上的那位小雪姑娘。

  此刻但见小雪姑娘旁顾自语道:“古人云:学无止境。事实告诉我们,谁都不能自以为了不起!”说着,目光扫向黄衫客,带回目光,又向她娘笑道:“娘,您说是不是?”

  雪娘女侠沉脸叱道:“这儿那有你说话的地方?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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