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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江不群點頭道:「一點不錯,壁上的字跡常常更換,但卻總是等我把以前的學成之後,現在想來,我那恩師『孤芳客』必是在暗中監視著我,只是當時我一心習武,根本不曾去追究這件事而已。就這樣日復一日,過去了八年的時光,我的武功也就學成了!」

  江不群仰起頭來,望著樹梢的枯葉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八年的時光中我日夕沉浸在那些博雜的武學之中,一面學習新的,一面練習舊的,但到現在為止,我的武學路數究竟屬於何流何派,連我自己也說不上來……」

  一枝梅道:「公子的武學自成一格,又似兼擅各家之長,奇妙無方,要不然公子也不會成那樣大名。」

  江不群道:「這是我心中之謎,我早想追出恩師為誰,但到現在卻仍是沒有頭緒……」

  微微一頓,又道:「終於,石壁上的留字到了最後一天,那片字跡是:『孩子,我所能傳的已經悉數傳給了你,就當前武林而論,你的武功已足以睥睨群倫了。』最後,龍飛鳳舞的加上了三個大字,是:『孤芳客』,要不然我連孤芳客三字也不曾知道。」

  一枝梅幽幽地道:「這的確是一件神奇得令人難信的事。」

  江不群道:「我有很多猜測,但卻得不到證實,這『孤芳客』一直稱我孩子,而不稱我徒兒,他傳授了我如此高明的武技,但卻吝於與我一見,這些都是不近情理的事。」

  一枝梅忖思著道:「難道當時你沒懷疑到會是常大娘?」

  江不群歎籲一聲道:「從這一點上可以證明我是個笨人,但常大娘卻掩飾得太像了,秋江廢園就是她的一切,她的神態言語,一舉一動,一點都不像是身具奇功的武林高人,她的全部精神都放在家務事上,使我無法對她懷疑……」

  一枝梅道:「這正是她高明的地方。」

  江不群忖思了一下道:「我成了武林中的名手,但我卻瞞著常大娘,我一直認為她不知道我精於武功!現在想起來,這真是一件好笑的事……」

  一枝梅默然不言,她不知道是該安慰他好,還是不表示意見的好?

  江不群停頓了一下,又接下去道:「那時我已是七尺之軀的昂藏少年,秋江廢園中自然關不住我,於是利用各種不同的藉口開始行走江湖,一試鋒芒……」

  一枝梅接口道:「結果你就成了名揚天下的無為公子……」

  江不群笑道:「就是如此,由於我童年時的孤獨,和受了欺淩的心性,我不願以真面目對人,我替自己取名不群,表示了我的高傲,我自稱無為公子,表示了我遊戲人間,玩世不恭的態度,我面含微笑,輕蔑一切,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然而事實上卻完全不是如此,我的心靈該是最脆弱的,一點點小事就會使我激動,有時我面上含笑,心裡卻在流淚,但童年養成的倔強,卻使我表現得十分自然,一點都不會流露出來,使任何人都難以猜到我的內心,這就是我!」

  一枝梅幽幽地道:「喜怒哀樂,是人之常情,這並不是缺點!」

  江不群苦笑道:「不錯,但至少我是虛偽的,而且也由於這份虛偽,使我痛苦不安,因為隨時隨地,我都需要壓抑感情,掩飾我真實的面目,不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我都有做戲的感覺,我失掉了我自己,真正的自己……」

  一枝梅靠近了他一些,輕聲道:「我明白,我同情你……」

  眸光深情的睨視著他,又道:「我高興你這樣坦白的告訴我!」

  江不群笑笑道:「我早就想說出我心中的秘密,可是,茫茫人海,難覓知音!姑娘……」

  一枝梅一笑接口道:「你還記得我的名字了?」

  江不群點點頭道:「記得,祁惠君。」

  一枝梅輕笑道:「你何不直接喊我的名字?」

  江不群凝注著她道:「是連名帶姓,還是……」

  一枝梅俯首道:「這就要看公子的選擇了!」

  江不群笑道:「當你聽了我的述說之後,還認為我是值得你喜歡的人?」

  一枝梅凝重地道:「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亦複如此,任憑地老天荒,海枯石爛,永無變移。」

  江不群目泛異彩,激動地叫道:「惠君。」

  一枝梅更加激動地道:「不群,恕我也要直接叫你的名字!」

  江不群凝視著她,笑道:「惠君,我該告訴你,此時此刻,才是我有生以來最覺得高興的時刻。」

  一枝梅沒有開口,但她的翦水雙瞳,卻已說盡了一切,江不群是可以懂得的。

  良久之後,江不群握著一枝梅的手道:「你呢?難道沒有要向我訴說的事?」

  一枝梅雙目潮潤,盈盈欲滴。

  江不群微籲一聲道:「你可以不說,我是想像得到的,如非上官瑤青殘害了你的家,就是……」

  一枝梅忽然激動地叫道:「這些傷心事還是不說也罷……」

  江不群倒不禁怔了一怔,一枝梅有什麼事需要隱瞞,為什麼在這種情形之下還不肯坦誠一談。

  忖思之間,不由奇怪的瞧了她一眼。

  一枝梅幽幽地道:「你怪我?」

  江不群搖頭道:「不,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不過……」

  目光一轉,又道:「我們眼下的處境,你可知道?」

  一枝梅點點頭道:「我知道。」

  江不群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丁令威在江湖武林之中有他建立了數十年的深厚關係,加上他的狡猾陰險,仍然是個強大的敵人,其次,上官瑤芳、上官瑤青都對我們有著絕大的威脅……」

  一枝梅點頭道:「這些我都知道,尤其是當你傷勢未愈,功力未複的時候,我們的危險也就更大!」

  江不群目光緩緩一轉,又道:「如果丁令威手下豢養了幾名死士,能夠找到我們,只怕就是我們的死期了……」

  微微一頓,道:「惠君,你可怕死?」

  一枝梅搖搖頭道:「有你在一齊,我什麼都不怕。」

  江不群牢牢地握著她的手道:「我也一樣,認真說來,有生以來我是孤獨的,現在畢竟算是遇到知音了!」

  一枝梅激動地道:「如果我們不死,你有什麼打算?」

  江不群笑道:「你別忘了我還要去雲夢。」

  一枝梅點頭道:「我知道,我是說當你去了雲夢之後。」

  江不群沉凝地道:「如果在上官家族的紛亂弭平,而我仍然能活著的話,則有生之年就都屬於你了。」

  一枝梅面頰一紅道:「你是說的良心話?」

  江不群道:「如你不信,我可以立個重誓。」

  一枝梅雙手連搖道:「不,不必立誓,我相信你就是了……」

  眸光一轉,笑笑道:「那麼以後的計畫,也都可以由我做主了?」

  江不群凝重地點頭道:「那是自然。」

  一枝梅面泛異彩,忖思著道:「你知道我想什麼?我要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絕不像這片爛樹林子……」

  江不群笑道:「一切隨你。」

  一枝梅高興地道:「在那種桃源般的仙境之中,我們蓋上一座茅屋,行獵捕魚,蒔花種菜,快快活活的過上一輩子!」

  江不群道:「這也是我所嚮往的生活。」

  一枝梅面部忽然掠過一層陰霾,握著江不群的雙手幽幽地道:「只怕這是我的夢想,無法成真。」

  兩眼不由又濕潤了起來。

  江不群苦笑道:「能否成真,也要看冥冥中的安排,但我們最好不要得失縈懷?」

  一枝梅籲了一口氣長笑,道:「其實,我的希望未免太高了一些,就是這一刻,已經足夠我一輩子享用的了!」

  忽然——

  江不群傾耳靜聽。

  一枝梅吃了一驚道:「你聽到了什麼?」

  江不群微笑道:「好像有木魚之聲。」

  一枝梅提起的心情松了一些,傾耳聽去,果然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木魚之聲飄傳入耳。

  由於低微難辨的聲音聽去,至少也相距一裡之外。

  但她卻欣然笑道:「看情形我們可以找到一個飲食歇息的地方了!」

  江不群點頭道:「這也是蒼天的安排,我們用不著在這裡苦苦的坐上一夜了!」

  一枝梅站起身來,攙起江不群,兩人並肩攜手,循聲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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