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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无论是入世的凡夫,抑是出尘的高僧,都不能没有朋友……

  这就是僧皇对不虚的一番苦心。

  可惜,僧皇已经圆寂。

  剑在黯然。

  黯然的并不是属于应雄的英雄剑,而是属于英名的那柄英雄剑!

  马车仍在沿途进发,应雄早已同时雇了一个车夫,所以并没亲自在前驭马;他也与英名、小瑜一起坐在马车厢内,静静的看着放在车厢地上的两柄英雄剑出神。

  他这才发觉,原来剑道一直流传的一个说法——人剑互通,确是真有其事!

  瞧此刻两柄英雄剑,一柄剑光异常焕发,一柄已黯然无光,恍如代表着两剑主人的命运……

  一个虽已牺牲了九成半的功力,但假以时日苦练,功力必会全复,且加上悟自英雄剑内的莫名剑诀,功力、剑艺亦会与时暴增,前途无可限量!

  一个却已武功尽废,即使已悟得了英雄剑内的莫名剑诀,即使能以莫名剑诀尽悉世上所有剑法又如何?一个气力连女人也不如的人,前途必与那柄黯然的英雄剑无异!

  但,这又有甚么办法呢?

  任应雄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可以令英名回复武功的方法!

  正沉思间,蓦听本已困着的英名,忽尔半张睡眼道:“大哥,我知道,你又在想些甚么。”

  应雄故意漫不经心的答:“哦?你似乎快要练成佛家的‘他心通’了?怎么每一样事都说你知道?”

  英名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一定又在想,如何可令我恢复武功。”

  此言一出,就连本已快倦的在车厢内困着的小瑜,亦不禁精神一抖,问:“应雄表哥,事情既已发生了,你又何苦再想?即使再想千遍百遍,也还是无补于事。”

  应雄苦涩一笑,直认不讳:“不错!我一直都在想,到底如何能恢复你的武功!我慕应雄就是对上天有这点不服!像英名你这样的人,为何偏会沦为平凡人?像剑慧、破军、甚至剑圣那些只为剑而不顾一切的人,却有可以如斯纵横江湖?天道何以如此不公?”

  英名有气无力的笑:“也许,这就是命!尽管我如何躲,也躲不了。”

  “不!”应雄犹是坚持:“我就偏不信命!我偏不信人会给命运播弄!我偏不信命运不能握在人自己的手中!”

  英名见他说得激动,不由伸手一搭他的肩膊,劝道:“大哥,我知你真的为了我好,正如小瑜所说,此事已无法补救,你再想下去,只会有碍身子!其实,你适才对不虚说,做一个普通人有甚么不好?这句话也是我的真心话!真的!我也渴望能平平凡凡的活下去,或许,我的亲生娘亲,也会希望我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即使我活得平凡,亦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是吗?这真的是英名的衷心话?

  应雄定定的回望他,一脸惋惜之情,隔了良九良久,他终于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明白。”

  “既然宁愿活得平凡,是二弟你自己的意思,我也无话可说。”

  “只是,大哥向你保证,终此一生,我都会照顾你!”

  “我,一定不会有负我娘临终所托!”

  是的!一个人若能无风无浪、平平庸庸的度过此生,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更何况,能够得到应雄这种一诺千金的人,矢言会一生看顾他,人生至此,又夫复何求?

  只是,这当中还有一些令人感到不妥的地方。

  例如,假如有一日,应雄比英名早死……

  假如又有一日,应雄不在……

  然而无论如何,应雄既矢言会一生照顾英名,他便真的坐言起行。

  就像一日之后,当他们三人终于回到慕府的时候……

  回到慕府之时,已是当日黄昏。

  饶是慕龙如何杂务缠身,他竟然已与一众家丁守在慕府门外,此刻乍见应雄回来,不禁喜形于色,脸上焦灼之情一扫而空,可见爱子情切。

  然儿,当他瞥见马车骧内的英名,胸腹之位里满白布,似受重伤,当下已异常尖酸的道:“哼!应雄、小瑜往念妻崖绝不需一日一夜,他俩却居然失踪了一日一夜,害得我以为他俩遇上不测,派人四出寻找他俩下落,却原来,他俩仍安然无恙,只是你这贱骨头遇上不测,才延误了他俩回家的行程!”

  多年以来,慕龙对英名仍是心存偏见,此刻见他受伤,嘴里更是绝不饶人!

  应雄听自己的爹出言异常刻薄,虽然很高兴其父在记挂自己这一日夜的安危,却还是忍不住为英名辩护:“爹!请别再落井下石!英名并没拖累我与小瑜!反而,是孩儿拖累了他!我……害得他废了全身武功!”

  骤听此言,慕龙倒是相当惊愕,惟他似乎并不太关心英名,也没追问他为何会因应雄而废了武功,相反脸上却泛起一丝残酷的快感,笑:“嘿!这畜生已被废了全身武功?呵呵!真是活该!是他累死你娘!今日老天爷教他武功尽失,还真是不能消我心头之恨!”

  说时又狠狠盯了马车厢内的英名一眼,英名低首。

  小瑜看不过眼,纵然慕龙是舅父,也忍不住插嘴道:“舅父,其实舅娘之死……也全非因英名表哥之错,你这样说,对英名表哥实在不公平啊!”

  难得小瑜亦不畏强权出口相助,可是慕龙犹不以为然:“哼!小瑜,你们女孩子懂得什么?当年死的是我爱妻,又不是你的亲人,你当然不感到那样心痛了!你怎会明白我丧妻之痛?我偏爱拿他泄愤!谁敢管我慕龙的事?”

  慕龙说罢双目炯炯,小瑜毕竟是女孩子,一时给他瞪得语塞,说不出话来。

  只有应雄看着自己的爹如斯冥顽不灵,遽地平静的道:“爹,如果,孩儿要管你的事呢?”

  慕龙一怔,他向来对应雄宠爱有加,不虞此时他会说出这番话来,愣愣问:“应雄,你……”

  应雄黯然的道:“爹!也许我应把话说个清楚!这些年来我一直肆意奚落二弟,非因我为娘亲之死而恨他,而是娘在临终前叮咛我要激发他的斗志!我根本从没有理由要恨他!如今,我就更没有理由要恨他了,因为……”

  “他为了救我,不惜以身为我挡了剑圣的夺命一剑,才会沦至如此武功尽废!”

  “什么?”骤闻剑圣二字,慕龙不由大吃一惊:“你们……已遇上剑圣了?”

  “嗯!”应雄微应:“而且,他比我想像的还要利害!三年之后,他一定会来——再战孩儿!”

  慕龙道:“嘿!既然这贱骨头已废尽武功,三年之后他也不能代你出战剑圣!他已连半点残余利用价值也没有了,我们慕家还留他这贱骨头下来干啥?哼!我今日就要撵走他!”

  “爹!”应雄见慕龙说话之间,竟作势步近,欲拉下马车厢内的英名,连忙一马当先,拦在其父跟前,朗声道:“如今英名武功尽失,需要人悉心照顾,你若要他走,就先杀了孩儿吧!”

  “你……”慕龙给应雄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唬得止步。

  但见应雄无比坚定的道:“爹!我的命是英名以命所救!所以,他的命就是我的命!孩儿更曾矢言要一生照顾他!我重申一次,你若真的要他走,便先杀掉孩儿,否则孩儿便会变为言而无信的人,被天下人耻笑!”

  势难料到,慕龙向来对应雄无比疼爱,骨肉情浓,今日竟为一个毫无血缘的英名弄至父子对峙的局面,其中实是牵惹了多少忿怨纠葛?恩义晴仇?

  然而,在一众家丁婢仆众目睽睽之下,慕龙被儿子如此阻拦,威风何在?为了下台,也不得不怒极狂吼:“畜生!你竟为了他而反我?你竟为了他而反我?”

  “好!我就当作从没有你这个忤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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