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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原来西湖底下有如斯神秘的建筑;雪缘说着已踏迸这条甬道,阿铁亦默默的跟着她,二人又直向前行,地势也愈来愈斜;约走了一百丈开外左右,阿铁渐渐瞧见前路隐隐约约透来几丝微弱光线。这样又现走十丈,终于来至雨道尽头,眼前登时一片豁然开朗。然而在出口之处,赫然蟋踞着一条长约两丈的巨大蟒蛇,整条蛇遍体皆白,双目一片殷红,定定的盯着阿铁,不忘吐信,蛇舌撩绕。

  阿铁一惊,雪缘连忙解释:“别怕,很驯的,只负责看守这分坛出口。若有人走近便唬走他们,免得给人发现这里罢了。”她说着轻轻抚着那条白蛇的头,那条白蛇居然像是十分懂事似的,沉沉的蜷缩着身子,伏下。

  雪缘回头一瞥阿铁,续道:“其实正是白素贞百多年前所救的那条白蛇,唤作‘小白’。”

  阿铁乍闻这条正是当年白素贞所救的白蛇,不禁怔怔的注视着它,此时雪缘叹道:“想不到,当年白素贞所爱的许仙在她死后,已完全忘掉了这个薄命红颜,不断开枝散叶;只有这条白蛇,却固执地守在恩人葬身的西湖,百多年来,仍朝夕毫不间断地悼念着她……”说到这里,她幽幽的垂下眼,一脸惋惜,阿铁亦一片黯然。

  是的!经历了百年悠长岁月,白素贞当年的情人和爱情早已灰飞烟灭,到头来,惟一尚存的,只有一条得人深恩千年记、忠心不二的蛇……

  人命比蛇命短,人血比蛇血热,可是——

  人心比蛇心更变化,变起来也更冷!

  白素贞若泉下有知,可会深叹一句: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阿铁终于步出洞口,方才发现这个分坛出口竟是在苏堤对岸一个密林深处。这里极为隐蔽,纵使没有这条白蛇看守,相信也不愁会轻易给人发现。

  雪缘倚在洞口,凝眸瞧着他高大的背影,幽幽的道:“你……真的要走?”

  阿铁不忍回头看这个五年来都在找寻自己的女孩,他至此方才打破沉默,平静的道:“早已决定要走的人,总是要走的。”言毕已举步欲离。

  雪缘慌了,她虽身负无敌神功,惟面对一个自己心仪许久的男人,斗然间束手无策。她有点不知所措,意乱之下,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可会……记得我?”说来说云,心愿还是这样微未,只愿他对她有半丝印象。

  阿铁闻言顿足,但仍没回头,怕她瞧见他此际的表情。

  他犹豫半晌,最后重重的摇头,坚决而狠心地答:“不会。”

  “我……只想忘记你,忘记因你而使我家一夜惨变,更想忘记自己是你五年前所遇的那个步惊云……”

  “我只想当回徐妈的儿子阿铁,安安分分的度日,默默的等待我弟阿黑回来……”

  “不过,雪缘姑娘,我还是要谢谢你这五年来……对我前身步惊云的怀念,更要谢你两番相救之恩,只是……我与你,是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我们……是不应有所往来的,希望你明白,再见。”

  阿铁说罢头也不回,决绝地大步而去。

  他始终没有回头看她,就连一眼也没有。

  然而若他能回头望她一眼的话,他便会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那种比死还要难受的表情。

  离开搜神宫的分坛,阿铁并没有即时回家,他只感到异常纳闷,故纵然新伤初痛,还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踱,终于踱至市集内的一间酒铺门前。

  他迷茫地把手伸进怀中,居然掏出数枚细碎的银子。原来,他身上还有银子。

  阿铁忙不迭走进酒铺,放下银子,不由分说便提起其中一醒酒匆勿离去。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何方,只知道自己步至一个渺无行人的阴暗角落,于是他便颓然坐下,举醒大喝。

  他要醉:

  这还是他五年来第一次喝酒!他不记得五年前那个唤作步惊云的自己会不会喝酒,喜不喜欢喝酒?此刻,他只想以酒来麻醉自己!

  娘亲,小情,阿黑……

  实在是大痛苦了!每当他想起娘亲濒死前还慈和地、拼命地叫他快走;小情气绝时还心满意足一声“阿铁大哥”;为他弄至满背伤痕的阿黑仍生死未卜,阿铁的心,就会升起上阵无法忍受的绞痛……

  他宁愿处的人,被掳走的人是他自己!

  只是,为何到了如今,不死的。仅存的,只有他?

  他猝然记起,那个什么大神官曾以不哭死神这四字,来分辨阿黑与他谁是步惊云;那即是说,那个唤作步惊云的自己,曾有一个不哭死神的外号?

  不哭死神,这是一个多么绝情冷酷的外号!这个死神虽曾救了无辜小孩,然而能有资格戴此虚衔的人,必定是一个永远不哭,且总为人带来不幸与死亡的人。

  而阿铁此时亦逐渐相信,他真的是那个不哭死神;因为,他如今很想为娘亲与小情痛哭一场,可惜他无法下泪,他原来是一个没有眼泪的人。

  想到这里,阿铁又不由把手中的那醒酒猛向自己嘴里灌。

  酒是烈酒;人,却是一个不喝酒的人。酒未人愁肠,辛辣的酒已如利刀般把他的喉头反覆切割,原来喝酒是如斯痛苦的。

  他的喉头给那醒烈酒呛得咳个不停,惟是他仍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条已随着时日逐渐“苍老失色”、微微发黄的白练!

  啊?这条白练是……

  这条白练,是阿铁这五年来一直珍之重之的随身之物。

  他犹记得远在五年之前,在导至他失意的那次重伤中,他虽然伤至昏昏沉沉,但仍依锋可知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救了自己,后来更在山头以白练为他额头包札。

  于是,在阿铁苏醒过来后,他迄今都把这条白练好好随身收藏,不离不弃;对于那个救了自己。不知面貌的神秘女孩,阿铁从此念念难忘,虽然不知道她长得是何模样,惟她的容貌,早被阿铁幻想过无数次了。

  在他的想像中,她温柔而完美,他但愿有朝一日,自己能重遇这个好心的女孩。

  可惜年复一年,这个女孩依旧没再出现。她惟一留给阿铁的,只是一条足有丈长的白练,和白练未端紧紧着的思念,阿铁对她的思念……

  谍料今天,他终有机会面对面对瞧清楚这个女孩。

  阿铁没有失望,雪缘比他所想像的更要完美、温柔;而且,她原来与他一样,这五年来也是在思念着对方。

  一切都似注定,可惜,她有一个可怕的身分——

  白素贞!

  她若继续与阿铁缠在一起,惟一的下场,就是死!就像白素贞那样身死心死,含恨于雷峰塔下,不!可能更惨!

  不!阿铁不想她死!她的身世已是异常可怜,他但愿她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安享她那具不死之身!

  故阿铁宁愿对她残忍,他亦知道她对自己的惮憬,但必须趁他与她之间的一切还没开始前,先狠狠斩断任何牵缠、可能!

  他要她在时日淡去之后,撤底的忘掉他!

  可是,阿铁自己呢?他自己又能否忘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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