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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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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红颜知己 共君此夜须沉醉。 且由他、蛾眉谣琢,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 寻思起,从头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 然诺重,君须记! ——纳兰性德 风摇芦叶,浪打蓼花;水泊烟笼,名湖雾覆。此时已是倦鸟投林、渔舟唱晚的时分了。一骑骏马,尚在沿着高邮湖的北岸前行。 骑者是个虬须如戟的中年汉子,这个人正是江湖上著名的游侠缪长风。 他在王家和群豪分手之后,就骑王元通送给他的这匹青鬃马,追赶运棺北上的刘抗。第一天没有碰上,现在又将是第二个白天过去了。 扬州坐落长江和运河的交叉点,也正是高邮湖南流注入长江之处。从扬州北上,本来是走水路较为方便的,但刘抗因为运的是棺材,棺村里装的是假死的韩朋,韩朋服了尉迟炯的药丸,三天之后方能苏醒,倘若坐船的话,到时可不方便打开棺材,当着舟子将“死人”救活。而且走水路若遇意外,危险也大得多。是以刘抗选择了沿着高邮湖北上这一条已经少人行走的荒凉古道。而他的这个选择,也是早已告诉了缪长风的。 缪长风骑的是王元通特地挑选给他的骏马,走了两天,还没有追上刘抗,不觉颇为有点诧异了。刘抗坐的是两匹普通马匹拉的大车,自己驾驭。虽说有两匹马拉,但大车上载着沉重的棺材,按常理说缪长风走了第一天的一个下午和第二天一个整整的白天,是应该可以道得上他的。 缪长风看看天,晚霞染红了鱼鳞似的云层,风很柔和,高邮湖波平如镜。心里想道:“看天色,今晚该是个有月亮的晚上,反正错过了宿头,就索性兼程赶赶夜路吧。” 主意打定,心情没有那么烦恼了。湖边芦苇高逾人头,他骑马驰过,时不时惊起几只藏在芦苇丛中的沙鸥。黄昏鸟鸣,分外觉得寂静。看那薄雾笼罩的湖面,宛似披上一层轻纱。无浪微风,湖水轻轻碰击岸边的声音,好似柔和的音乐。缪长风不知不觉的给这清幽的景色吸引了。 “这样清幽的景色,倘若有个知己并辔同行,那就更是人生乐事了。”缪长风心想。 这念头一起,不知不觉,就蓦地想起了云紫萝来了。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缪长风心里想道:“这两句前贤的话,当真说得不错。有的人相识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还是并不知心,好像新相识的陌生人一样;但有的朋友道畔相逢,停下车来,交谈片刻,便是一见如故。(注:停车的时候,车盖倾侧,故曰倾盖。喻时间之短促也)友情的深浅,原不是相识时日的长短所可衡量。我和孟元超、云紫萝的交情,可不正是这样?最初我不知道紫萝有所钟,对她曾有非份之想,她却是光明磊落,依然把我当作大哥看待,心无芥蒂。嗯,这份纯真的友情,岂是旁人所能懂得?唉,莫说一般的人谣诼纷纭,只怕孟元超也误解了我此际对紫萝的情感呢。” “但也许是我误解了也说不定。”缪长风想起了孟元超那既豪迈而又沉郁的性格,心中又再思量:“他要我去照顾紫萝,或许正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我现在的心情,他把我当作一个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才会重托我呢。我若然还以为他是要为我们撮合,恐怕反而是境界太低的世俗看法了。” 山抹微云,天粘衰草。白茫茫的湖水望不到尽头,密布湖滨的芦苇也好像遥接天际。快马驰过,芦苇迎风飒飒作响,但仍是只见宿鸟惊飞,看不见人的影子。 “怎的还是不见刘抗?”缪长风心里想道:“这次我来扬州给王元通拜寿,总算是不虚此行。不但好友重逢,还结识了新的朋友。像孟元超和我一样,刘抗和我也可说得是倾盖如故了。听说他是山东中牟县人氏,后来才游学杭州的。可惜我还没有机会和他长谈,他原籍中牟,或许曾经见过我的师姐。” 风从湖面吹来,缪长风瞿然一省,喟然叹道:“三十年前的往事,就像眼前的高邮湖一样,被浓雾笼罩,模模糊糊的我都几乎记不清了。师姐已经死了多年,如今她墓前的野草,恐怕也高逾人头了吧?” 旧事尘封,记忆是早已模糊了。但师姐的音容笑貌,他一想起来,却还是历历如在目前。自己当年的心情,也突然间记起来了。缪长风这才忽地醒悟,不是记忆模糊,而是因为这许多年自己历尽沧桑,避免再去回想往事的缘故。 回忆的幔幕撕开,时光一下子倒流,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他还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 师姐是他师父最小的一个女儿,虽然是最小的一个女儿,但却比他年长四岁。他初入师门的时候,他的师姐已经是一个颇懂人事的少女了。还记得最初的一两年,他的武功还是他的师姐代父传授的。 由于一入师门,便受师姐照料,因此在同门之中,他和师姐也是最为亲近。旁人看来,他们二人就似同胞姐弟一般。过了两年,他的师父亲自教他了,他也还是和师姐形影不离,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一有空就找师姐。 童年的回忆是甜蜜而又有趣的,他不知不觉的想起了一件事情,他第一次和人家打架,就是为着师姐的。 那一天,他找师姐和他上山去捉鸟儿,师姐在房里绣枕头,绣的是一对鸳鸯,第一只已经绣好了,第二只还差一只翅膀,师姐不肯陪他去玩,他又没有耐心看师姐绣花,闷闷不乐的跑回自己的书房。 一个年纪比他稍长的师兄平日妒忌师姐特别和他要好的,见他败兴而归,恶意的开他玩笑,他乡下的风俗,童养媳的年龄大都是比丈夫大的,那个师兄就取笑他,说他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想做师姐的“小丈夫”。他一听就发了火,抓着师兄,狠狠的打了一架。 师兄给他打得面上一块乌青,他也给打破鼻子。最后师兄打不过他,冷笑说道:“师姐明年就要嫁人啦,看你这小鬼还能老是缠着师姐?人家的丈夫不把你踢出大门才怪。” 为了这次打架的事情,他和师兄给师父重重的责罚一顿,可谁都不敢说出打架的原因。 想起这件趣事,他不觉暗暗好笑:“幸亏师父那时来到,否则我非和师兄再打一架不可。” “为什么我给师兄取笑,就这样发火呢?听说师姐有了婆家,又接连几天闷闷不乐呢?” 他记得自己那年是十五岁,乡下的孩子,在这个年龄,对男女之情还是不怎么懂的。“当然不是为了男女之情,”他心里想道:“但纯粹是为了敬爱吗?却又似乎未必尽然。我和师姐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快乐,可并不畏惧她。或许这也是一种蒙眬的爱慕吧?” 忽地他想起来了:“我为什么对云紫萝曾经那样倾心?啊,我明白了。因为她就像我当年的师姐。相像的不是面貌,而是她们有着相同的性格。聪明懂事,又有见识。可惜师姐已经死了,否则她若和云紫萝相识,一定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那次打架过后第二年,他的师姐果然出阁,嫁的是山东中牟县一家姓武的人家,以后就没有见过面。师姐的丈夫是个反清志士,嫁过去后,在一次抗清战役之中,夫妻俩同时殉难。算起来也有十年了。 “十年来,我还未曾到过师姐坟前吊祭,但愿找得着刘抗,可以请他带我去找师姐的坟墓,了这心愿。” 天色渐渐黑了,一阵风迎面吹来,隐隐带来了辚辚的车声,打断了缪长风的回忆。 缪长风又喜又惊,这样晚了,荒凉的古道上何来车马之声?想当然定是运棺的刘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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