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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令尊一来因为没有加盟,二来他又是苏州富户,有家有业,是以家师和云老伯都不想连累令尊。家师行刺和珅不成,变成钦犯之后,更不敢让人家知道他和令尊是有来往的了。这就是后来他为何一直避免和令尊见面的原故了。”

  宋腾霄道:“其实爹爹虽然没有加盟,他也是痛恨清廷的,我并非替先父脸上贴金,以他的文才武艺。应科举大可以金榜题名,应武举大可以兵符在握。但他宁可终老田园,这就足以证明他的胸襟怀抱了。”

  孟元超道:“我知道。若非如此,家师当年也不会和令尊结交,云老伯后来也不会投靠令尊了。”

  宋腾霄心中舒服了一些,笑道:“令师虽然没有告诉家父,但据我猜想。令师的秘密,家父后来还是知道了的。你着题画的这首词的下半阕不是这样写的吗:‘残酒忆荆高,燕赵悲歌事未消,忆昨车声寒易水,今朝,慷慨还过豫让桥。’荆轲、高渐离、豫让都是古代有名的刺客,这不正是暗指令师行刺和珅之事么。依我看来,家父特地选了这一首词来题画,还不仅仅因为令师恰巧是三河县人氏,回忆当年并马三河年少客的往事呢。”

  孟元超道:“不错,这首词的确是含有你所说的这层意思。”心想:“或许是云老伯来了之后,才把师父的事情告诉了他的吧。”

  孟元超继续说道:“家师变成钦犯之后,清廷非但要缉捕他,而且要搜查他的同党。云老伯和家师的关系,虽然极为秘密,但风声太紧,也得提防万一。云老伯又是抗清义士中的一个重要人物,在北五省站不住脚,因此后来只好携同妻女,逃到南方,托庇令尊。”

  宋腾霄道:“那么你呢,你也是同样的原故逃出来的吗?”

  孟元超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宋腾霄诧道:“这是什么意思?”

  孟元超笑道:“我只不过是刚刚出道的无名小卒,还没有资格成为清廷缉捕的人物。不过我是奉了家师之命跑到你们这儿来的,要说是避难嘛,也未尝不可。

  “话说回头,和珅给嘉庆赐死之后,家师以为事情多年,清廷未必还像从前那样注意他了,于是不免大意了些,那料就给清廷发现了他的踪迹,一连好几年,过的都是逃亡的日子。

  “三年前,本门的武功我是初步练成了。有一天师父就和我说道:‘不是我不要你跟在我的身边,我是随时都可能遭受意外的,你是孟家唯一的命根子,倘若跟着我也受了不测之祸,叫我如何能够对得起你死去的爹爹?所以我想叫你到另一个地方去暂且安身了。’

  “我当然不肯依从,但师父又道:‘以你现在的武功,也帮不了我的忙,倒不如你的武功大成之后,再回来帮我好些,那个地方有我的两个好朋友,你到了那儿,用不着东奔西跑,又可以得到他们的指点,专心练武,当然是比现在容易成功,你必须听我的话!’

  “师命难违,无可奈何,我只好依从了。师父这才说出云老伯和令尊的名字,并且说道:‘我也很想知道这两位老朋友的消息,但我不能去看他们,因此只是为了我的原故,你也应该替我去问候他们。’云家伯父伯母,我小时候是见过的,师父就叫我认作云家的亲戚,前来投靠。但想不到云老伯和令尊都已去世,我来得太迟,见不着他们了。

  “不过我虽然没福见着两位老伯,咱们后一代的交情却也不输于他们上一代的交情,这三年来,你我和紫萝的交情不是犹如兄弟姊妹一般吗?

  “初来的时候,我怕连累你,不敢把我的身世来历告诉你,但我一直是等待着有一天可以告诉你的。现在就是应该告诉你的时候了。”

  宋腾霄满怀喜悦,紧紧地握住孟元超双手。说道:“多谢你了,孟兄。难得你这样信任我,把什么秘密都告诉了我!”

  孟元超听了这话,心里不禁有点惭愧,原来他还是有着一个秘密瞒着宋腾霄的,虽然这只是一个属于私人的秘密。

  他漏说了一件事,他的师父要他来投靠云家的时候,还曾经这样对他说道:“舍生取义,本是我辈所当为。但你孟家是一脉单传,我要你娶妻生子之后,才许你回来与我祸福同当。你的云伯伯有个女儿,我希望你与她能成佳偶。”师父写了一封信叫他交给云伯伯,信中就透露了这个意思。云紫萝的父亲已死,但她的母亲却是看过了这封信的。

  孟元超未来之前,云夫人心目中的女婿,本来是属意宋腾霄的,只因两家孩子都小,故而没有提出。孟元超来了之后,云夫人一来因为那封信的关系,在那封信中,金刀吕寿昆虽然也没有明白提出,但已透露了他的心愿:希望徒弟能得佳偶。请云夫人帮忙,成全他的心愿。这就显然有力徒弟求婚的意思了。金刀吕寿昆和云家的关系非比寻常;他既有为徒弟求婚之意,云夫人自是不能不郑重考虑。二来孟元超性格坚毅,为人厚重,宋腾霄则多多少少带有几分公子哥儿的气味,比较起来,云夫人更为欣赏孟元超的品格。

  有这两层关系,云夫人遂改变了原来的主意,任由女儿选择。不过她虽然不加干涉,暗中却是稍为偏袒孟元超的了。母亲对女儿的影响是最大的,这偏袒纵然不着痕迹,做女儿的也会自自然然地感觉得到。固然后来云紫萝爱上孟元超,并非完全由于母亲的影响。但这总是一个不能忽略的因素了。

  在孟元超来到了苏州的第三年,他与云紫萝其实早已是暗地里有了海誓山盟的情侣,不过因为不忍令宋腾霄伤心,暂时还瞒着他罢了。

  此际宋腾霄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心中不觉暗自苦笑:“我只道孟元超把什么都告诉了我,谁知他隐瞒了一个最大的秘密。唉,枉我自负聪明,其实真是笨得可以,人家已是私订鸳盟,我仍在暗猜哑谜。”

  心似乱麻,思如潮涌。想到了那晚的事情,宋腾霄不禁感到有点给人捉弄的难堪了。因为他不但是被蒙在鼓里,而且他还自以为是最了解云紫萝的人。

  那晚,孟元超把他和吕云两家的关系,以及他何以来到苏州的原因,一一告诉了宋腾霄之后,宋腾霄问道:“你刚才说是有事要我帮忙,不知是什么事?”

  孟元超道:“是和家师有关的事。”

  宋腾霄喜道:“你得到了令师的消息?”

  孟元超黯然说道:“不错。今天有个丐帮弟子给我捎来了师娘的口信,要我马上回去。”

  宋腾霄道:“为什么是你师娘捎来的口信,你师父呢?”

  孟元超道:“他老人家身受重伤,据说已是危在旦夕。”

  宋腾霄大吃一惊,说道:“金刀吕老英雄武功卓绝,是谁伤了他的?”

  孟元超叹口气道:“好汉敌不过人多,他老人家给侦骑发现,在七个大内高手的围攻之下,拼死力战,杀出重围。但身上所受的伤,已是比那年他行刺和珅所受的伤更多更重了!”

  孟元超接着说道:“师娘催我马上回去,为的恐怕就是要让我和师父见上最后一面的了。但我还不仅仅是为师父担心呢!”

  宋腾霄是个聪明人,孟元超想得到的他当然也想到了,说道:“不错,你师娘的处境,现在一定是十分危险,她当然需要一个得力的弟子在旁。”

  孟元超点了点头,说道:“正是为了这个原故,我非得求你帮忙不可。师父一家现在躲在祁连山中,藏身之处虽然隐蔽,也难保不会给敌人发现。师父身受重伤,师弟师妹年纪还小,师娘一人焉能抵御强敌?就是我去了恐怕也还是难护师门。宋兄,你肯帮我的忙么?”

  宋腾霄慨然说道:“金刀吕老英雄也是我的世伯,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世伯,心中是早已仰慕他的了。如今他身遭灾祸,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孟兄,你这么说,忒的把小弟当作外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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