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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只见姬晓风作了几个手势,指一指园中央的一栋房子,随即便独自离开,一溜烟似的直奔谷家正屋。

  金世遗懂得黑道上的“手语”,姬晓风那几个手势“说”的是:“你去绊住那个老太婆,我去找人。”

  金世遗本来要跟踪姬晓风的,转念一想:“不如先去瞧瞧谷老太太吧,这胖子的真实武功在姬晓风之上,只怕谷老太太对付不了他。反正姬晓风总要与他们会合的,就是让他偷了谷家几件东西也算不了什么。”

  那富豪带了他那两个随从,上了瓦背,金世遗悄悄跟着他们,那房子里透出一点灯火,富豪模样那个胖子举动却十分轻灵,用了一个“倒卷珠帘”的姿势,挂着檐角,偷偷向下张望。那两个随从则挤在一起,从屋顶中央所开的嵌着玻璃的小天窗望进去。金世遗就伏在他们的旁边,而且轻轻地揭开了一片瓦,这两个家伙竟然丝毫没有发觉。

  金世遗早就听出了屋子里有两个人在下棋,心里正自好笑:“韩夫人也算得女中英杰,怎的这两个笨家伙在天窗上偷看,她都没有发现?居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下棋。”

  不料一看之下,金世遗也不禁大吃一惊,却原来和韩夫人下棋的竟是冯琳,当真是大出金世遗意料之外!金世遗定了定神,心中想道:“怪不得韩夫人丝毫不加戒备,却原来有冯琳在这儿!”

  只听得冯林笑道:“韩大姐,你这一着好厉害,我没法解救,只好和你打劫了!”

  (按:“打劫”是围棋的一个术语,在彼此可以互吃的情况下,己方的子给对方吃去之后,须等待一着,才可以将对方的子吃回。因此这一着必须找对方的要害攻击,使对方不能不应。这便叫做一个“劫”。)

  韩夫人道:“哪里有劫给你打?”

  冯琳道:“莫忙,莫忙,哈,我找到啦,瞧,我打给你看!”

  她的手心本来扣着几粒棋子,说到一个“打”字,蓦地将棋子一甩,冯琳的“摘叶飞花”功夫,何等厉害,一花一叶,亦足以致人性命,何况是比花叶坚实得多的棋子,只听得刺耳的破空之声,向上打的两粒围棋子竟然力透瓦背,正正打中伏在屋顶中央向天窗偷看的那两个人,“扑通”连声,登时都跌了下来。

  那个胖子的武功却极为了得,见冯琳把手一扬,立刻脚尖一松,“咯”的一声,竟然施用“头锤”,破门而入,但饶是如此,他的屁股也给那枚棋子打中,虽然皮粗肉厚,但给棋子擦过,也有如刀剜一般。

  那胖子怒吼道:“好狠的贼婆娘,我与你拼了!”

  声到人到,腰带一挥,便向冯琳扑去。他的腰带是用白金所炼的软剑。

  冯琳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恶商贾商浩,这次买卖你可要吃亏啦。”

  说罢也解下她的束腰绸带,向那胖子卷去,一面笑道:“绸带换金带,这利钱可算不错。”

  原来那胖子姓商名浩,因他生得肥头大耳,又是姓商,在江湖上常以富商的身份出现,所以得了一个绰号叫做“恶商贾”。那两个随从是他的徒弟。

  冯琳挥动绸带,夭矫如龙,呼呼风声,威力竟似比商浩的那柄白金软剑还强三分,商浩虽然暴怒如雷,却只有招架的份儿。

  金世遗不想给冯琳见到,心中想道:“冯琳大约总得过了十招,才可以把这胖子收服,我趁这机会先去瞧瞧姬晓风捣什么鬼,看他要找的是什么人?”

  金世遗跟着姬晓风刚才所走的方向,奔向谷家正中的那栋大屋,但见屋内的门户尽都打开,有好几间房子里都站着一个丫鬟,目光呆滞,纹丝不动,有如泥塑木雕,这当然是姬晓风所干的把戏。金世遗心道:“姬晓风果然是个老贼,准备冯琳和韩夫人赶来,让他们先要救人,先要查问,这样他便可以赢得时间,可以从容找人了。”

  金世遗已经知道是谁干的,所点的又并非致命的穴道,不必急于施救,便径自穿房入室,不久,便在一间房子外面,听到了姬晓风的声息。只听他自言自语道:“真倒霉,不见师妹,却见了这两个病鬼。”

  金世遗好生奇怪,心中想道:“姬晓风口里的师妹,指的当然是谷之华。孟神通已差遣项鸿和郝浩到过此间窥探,难道谷之华失踪的消息他还不知道吗?何以听姬晓风的口气,好似认定了之华还在谷家似的?”

  房间里有两张卧榻,躺在左手边的是程浩,右手边的是林笙,还有一个丫鬟,已给姬晓风点了穴道,这个丫鬟,正是日间不肯给金世遗开门的那个丫鬟。

  姬晓风游目四顾,自言自语道:“找不到人也得拿一点东西,总不能空手回去。”

  在那丫鬟身上摸了一会,摸了一方手绢,展了开来,凑到鼻端一闻。笑道:“好香,好香!”

  姬晓风戴的是人皮面具,那丫鬟又怕又羞,浑身颤抖,满面通红。

  金世遗瞧那丫鬟的窘态,心里发笑:“谁叫你日间对我这么凶,且让你吃姬晓风一点苦头。”

  他心里一想发笑,便透出了一点声息,姬晓风倏地回头,一个“谁”字还未曾出口,已给金世遗一把抓住。

  金世遗笑道:“你偷了我的东西,又到这里来戏弄人家的丫鬟,我也得让你吃点苦头。”

  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剥了他的面具,信手又点了他的穴道。

  金世遗扶起了程浩仔细审视,程浩口中发出“荷荷”的声音,眼发青光,状若白痴,林笙也是如此,金世遗大吃一惊,原来这两个人也是给点了穴道的,“点穴”这种功夫本来不足为奇,奇在连金世遗也看不出是哪一家的手法,急切之间,竟是无法解开。而且照一般的情形,穴道若被封闭在十天以上,武功多高,元气也要大受损伤,而这两个人的脉象却并不显出什么异状,可见这是一种极为奥妙的邪派点穴功夫。

  金世遗沉思了一会,心中一动,想道:“莫非是西藏红教的点穴手法?”

  他所得的乔北溟那半部武功秘笈,罗列了正邪各派的点穴手法,以及各种解穴的功夫,只有红教密宗的点穴,秘笈上只是提到所受者的几种症状,对他的手法和解穴之道,却付阙如,想是当年的乔北溟也未参透出来。而秘笈上所载的症状,其中有一两点正与程、林二人所显露的相同。

  金世遗心道:“奇怪,红教密宗中的几个武学大师从来不理外事,而且程、林二人在武林中的身份也是微不足道,他们岂能干这样的事情?”

  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间似有声响,金世遗急忙躲到帐后,只见冯琳和韩夫人走了进来。冯琳一见姬晓风便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贼!”

  去年冯琳母女在冰宫作客的时候,姬晓风替孟神通送信,邀唐经天夫妇赴邙山之会,曾顺手牵羊,就在冯琳的眼皮底下,偷去了她女儿李沁梅的一根玉钗;冯琳记起前仇,将他抓住,信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姬晓风早已被金世遗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只有自叹倒霉。

  冯琳这记耳光,打肿了姬晓风半边面孔,见他仍是纹丝不动,以冯琳的武学修为,当然立即察觉他也被人点了穴道,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

  金世遗屏息了呼吸,冯琳听不出些微声息,而且她也料不到还有人躲在房中,当下唯有先替姬晓风解开穴道,再审问他。

  岂知金世遗用的是毒龙尊者所传的独门点穴手法,冯琳在急切之间,也解不开他的穴道。不过冯琳懂得红教密宗的一种功夫,能够以本身真力震荡对方的奇经八脉,使对方的穴道自解。

  不过这种解穴之法极为霸道,身受者的穴道虽然可以解开,元气却要大受损伤,所以上次在邙山会上,谷之华被她的父亲点了“隐穴”,冯琳便不敢用这个方法替她解穴。

  现在冯琳要取得姬晓风的口供,姬晓风不比谷之华,冯琳对他当然不必有什么客气,她用其他的解穴方法,试了几次毫不见效之后,眉头一皱,手掌一抬,冷冷说道:“好,反正你是一个小贼,残废了也是活该。我不要你的性命,只叫你今后不能再偷东西。”

  金世遗听得冯琳如此说法,知道她是要用残酷的方法为姬晓风解穴,禁不住心头一凛,一来他怕姬晓风说出他来,二来他对姬晓风也有几分爱惜,心中想道:“姬晓风虽然是孟神通的弟子,但却并无大恶。而且江湖上有这样的一个妙手神偷,也可以平添许多热闹,毁了他那不是大煞风景么?”

  这时,韩夫人已替那丫鬟解开了穴道,那丫鬟抖抖索索的说道:“房间里、还有、还有一个人!”

  冯琳的手掌将拍未拍,听了这话,陡然一惊,就在这瞬息之间,金世遗突然将床帐一扯,跳了出来,轻轻的在冯琳的虎口一弹,同时替姬晓风解开了穴道,在他的耳边,用天遁传音之术说道:“小贼,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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