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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王泰怔了一怔,说道:“外路的江湖朋友到来,我们十九都会得知消息的。却没听说济南城里有甚异人出现。金少侠,你打听这个,可是有甚风闻?还是亲身遇上了?”

  金逐流心想:“那人约我们在湖上相会,想必是不愿外人知。”于是说道:“师兄要我随处留意风尘异人,以便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济南是山东省府,往来的江湖朋友定然不少,是以我想打听明白,免于错过。”

  王泰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心知金逐流必有缘故,但金逐流既然不愿意说出来,他当然也不便再问下去。于是说道:“这几天并无有来头的江湖朋友经过。不过高人异士,多半是行踪隐秘的,也许来了我们不知道也说不定。我叫帮众多多留意就是。金少侠,你此次是路过还是特到?”

  金逐流道:“我是前往扬州路经贵地的,有件事情还要拜托你呢。”当下把厉南星赴史白都之约的事告诉王泰,请王泰和扬州分舵通个消息,代为留意。王泰自是一口应承。

  金逐流一看天色已黑,便即起立告辞。王泰怔了一怔,说道:“金少侠如何便走?我正要为金少侠接风,已经叫他们安排下酒席了。”金逐流道:“我有点小事在身,舵主盛情心领,改日再来打扰。”王泰不便强留,说道:“金少侠住在什么地方,明天我来回拜。”

  金逐流道:“舵主不必客气,我明天一早就走。待到扬州回来,我再来打扰。”王泰暗暗起疑,心想:“他一来就打听城中有甚异人,如今席不暇暖,匆匆就走,看来定是今晚有事的了。却不知是什么事情,不肯让我知道?于是在送客之后,叫帮中弟子暗中打探。这不是王泰好管闲事,而是怕金逐流在他的地头出了什么事情,他将来见了江海天不好交代。

  金逐流回到客店,只见陈光照还在捧着那张请帖,来回踱着方步,似是神情恍惚,若有所思。金逐流进了房,他方才知道。

  金逐流笑道:“不必费神琢磨了,咱们这就去揭开谜底吧。”

  陈光照忽道:“金兄,你去吧。小弟……”金逐流诧道:“怎么?不想去?”陈光照讷讷说道:“他说是在湖上候教,并没有指明要咱们同去。只怕这人是你的朋友,不一定想要见我。”

  金逐流笑道:“谜底还未揭晓,怎却是你的朋友还是我的朋友?咱们都受了人家的招待,还是一同去的好。”

  陈光照推却不了,只好和金逐流同行。大明湖在城的南边,千佛山下,山光水色,赛似图画。若在暑天,晚上满湖都是兰晓画舫。现在是早春二月的时节,春寒料峭,晚上寒风犹在,如是没有游湖的客人。金、陈二人到了湖边,雇了一只小船,向对面的千佛山脚划去。船到中流,放眼一望,湖中空荡荡的,只有他们这只小舟。

  金逐流道:“这人怎的约了咱们,却不见他来迎接?难道是开玩笑的不成?”陈光照道:“恐怕当真是开玩笑的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金逐流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咱们本来就是要来游湖的,这位朋友不来,也不会减了咱们的游兴。”抬头一望,月亮升起还没多高,金逐流接着笑道:“他约的是酉时,现在也还没到。”心中有点奇怪:“陈大哥好像不大愿意赴今晚之会。难道他已知道了这人是谁,不想见这个人么。”

  上次金逐流是在日间游湖,这次月夜重游,又是一番情景。只见湖平如镜,月色朦胧,好像一层薄雾轻绡笼罩着湖面。千佛山的梵宇僧楼,倒影湖心,隐约可见。轻舟过处,荡起迭迭波纹,时不时有受惊吓的游鱼跃出水面。金逐流正在驰目骋怀,忽听得橹声嘶哑,有只画船已是从芦花深处摇出来了。

  金逐流道:“有船来了,却不知是否那人?”于是站出船头,吩咐舟子向那只画船摇去。

  这晚月色很好,金逐流抬头望去,只见那画船珠帘半卷,帘内两个少女的影子隐约可见。金逐流好生诧异,心中想道:“难道与我们会约的竟然是女子么?”仔细再看,这两个女子一个红衣一个绿裳,头上梳着同样的发式——红绳扎着条小辫,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看来似是两个小鬓的模样。金逐流从未见过她们,心中更是惊诧。寻思:“江湖儿女虽说不拘俗礼,但由女方先约男方究竟是极为少有之事。莫非只是不相干的游湖女客?”但转念又想:“不对,不对!春寒料峭的晚上,寻常人家的女眷,那会冒着风寒游湖?”

  心念未已,只见一个丫鬟已是叮叮咚咚地弹起琴来,另一个丫鬟轻启朱唇,和着琴音歌道:“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东风吹我过湖船,杨柳丝丝拂面。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寒光亭下水连天,飞起沙鸥一片。”

  金逐流赞道:“唱得好歌,弹得好琴!”心想:“可惜我没有带大哥送的那张焦尾琴,否则我倒可和她一曲。”

  背后有一声轻轻的叹息,金逐流回头一看,只见陈光照呆呆地望着前面,表情十分古怪,似惊似喜,又似带着几分惶惑。

  金逐流轻轻拍了拍陈光照的肩头,笑道:“陈大哥,你好像是认识她们的,是吗?她们是谁?”

  陈光照蓦然一省,低声说道:“她们是霞姑的丫鬟。”金逐流道:“霞姑又是谁?”陈光照面上一红,说道:“就是我那日和你说过的、的……她。”

  金逐流笑道:“原来是你的意中人与你约会,你却还不想来呢。哈,哈,陈兄,你瞒得我好苦。”

  陈光照甚是尴尬,说道:“我起初也不知道。请帖上的字有几分似她的笔迹,但我不敢断定。她说过不再见我的,我们分手恰恰已经三年了。”说话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

  此时两只船已经渐渐接近,画船中透出炉香袅袅,随风吹来。金逐流吸了一口,就知是上好的檀香,笑道:“你这位霞姑真是雅人,你听得她的小丫鬟刚才唱吗?问讯湖边春色,重来又是三年。嘿,嘿,现在是该你上去问讯了。”

  那两个丫鬟已经站出船头,不待陈光照问讯,先自说道:“陈公子,你来了!请和贵友过船。”

  陈光照一阵迷茫,咬了咬舌头,知道不是做梦,赶忙定了定神。一掖衣襟,跳过那只画船。舟子恐怕金逐流也跳过去,慌不迭的一把将他拉着,叫道:“相公,这只船你们还要不要,可得要有个交代呀!”

  金逐流笑道:“你怕我们走了你的船钱吗?你放手,我这就给你。”话犹未了,那红衣丫鬟把手一扬,“当”的一声,一锭银子已是抛了过来,落在船头,说道:“你撑回去吧,不用你来接了。这锭银子够吗?”陈光照这才省起来未付船钱,不由得脸上发烧。舟子眉开眼笑,迭声说道:“够了!够了!”一放手,金逐流也就跳了过去。

  金逐流笑道:“一客不烦二主,多蒙你家小姐招待,我沾了陈大哥的光,只好厚着脸皮白吃白喝白住白玩了。嘿,嘿,我不另外多谢啦!”口里说笑,心里也在暗笑陈光照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只画船比他们坐的那只小船大一倍有多,那两个小丫鬟揭开珠帘,招呼他们在前舱坐下,陈光照这才发现有两扇屏风隔住后舱,在船中间开一间房间。陈光照知道他那日想夜想的意中人就在这舱房里面,他想要发问,可是舌头就似僵了似的,说不出来。

  那两个丫鬟端出了两杯热茶,穿红衣裳那个丫鬟把茶杯放在金逐流面前的小几上,说:“金相公,请用茶。难得你和陈公子同来,我们是闻名已久了。”

  金逐流笑道:“我若知道我只是作陪客的身份,我就不该来了。但你们却怎知道我的姓名?”那丫鬟笑道:“金大侠名满江湖,我们虽然够不上资格在江湖行走,也早已听得小姐说过你的大名了。金大侠,你别误会,我们小姐是专诚请你们两位的,并没什么主客陪客之分!”

  金逐流喝了茶,哈哈笑道:“好个会说话的小丫头,我还是第一次听人家叫我作‘大侠’呢。嘿,嘿,不瞒你说,我那是什么大侠,我只是个小偷。”那红衣丫鬟道:“金大侠说笑了。”金逐流道:“陈大哥不好意思说,我可要说了。你家的小姐请我们来,现在我们来了,茶也喝过了,可以拜见主人了吧?”

  屏风后面传来两声咳嗽,此时陈光照也已在绿衣丫鬟的手里接过茶杯,喝过了茶,忍不住跟着问道:“小姐可是有点不舒服么?”

  绿衣丫鬟道:“小姐是受了一点风寒,刚刚睡了一觉。嗯,现在已经起床了。你等一等,我这就去请小姐出来。”

  陈光照忽地觉得腹痛如绞,大吃一惊,叫道:“霞姑,你要我的命不打紧,你怎么可以害我朋友!”正是:

  幽情密约期相会,不料甜言毒似刀。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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