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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辛弃疾的词有雄壮的一面,也有恬静的一面,这首“南歌子”是比较属于“恬静的”。虽然在恬静之中也隐藏着关怀民间疾苦的不平。但可惜作曲的人却未能体会词人的深意,这支曲子,是被处理成幽雅抒情的小调的。不过檀羽冲的箫声还是把词中隐藏的那种忧郁的心情吹出来了。或者他也未体会得那样深,他只是吹出了自己心中的忧郁。

  钟灵秀忽道:“大哥哥,你有没有银子?”

  檀羽冲道:“你要银子做什么?”

  钟灵秀道:“山南十里外有个小镇,有了银子,就可以换些东西回来。你天天吃山芋,我怕你吃厌了,买点米面回来,咱们就可以做年糕、包饺子、做大饼还可以做油条了。”

  檀羽冲笑道:“现在大概才不过立秋吧,你就想吃年糕了。”

  钟灵秀道:“你的衣裳也破旧了,该换一换啦。”檀羽冲道:“我也想你换上新衣,但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钟灵秀道:“为什么?”

  檀羽冲道:“小镇做的都是熟人买卖,你是个脸孔陌生的外地人,而且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一去买东西,马上就会给人注意。”钟灵秀道:“谁说我要买东西?”

  檀羽冲道:“咦,这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吗?”

  钟灵秀道:“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换,不是买。”檀羽冲道:“这有什么分别?”

  钟灵秀道:“分别可大呢,买东西必须面对面的讲价钱,换东西吗,买卖双方不见面也行的。价钱也没个谱儿。不过,当然我是不会少给人家的。”

  檀羽冲道:“啊!原来这样,我懂了。你说的‘换’是介乎买与偷之间。”

  钟灵秀道:“怎么说是偷,虽然我是不问而取,那家人家做的可是赚钱生意。”

  檀羽冲道:“你把银子放下,拿走东西,第二天人家发现了,岂不是更要闹得沸沸扬扬。”钟灵秀道:“那小镇我虽然没有住过,但我知道这一带的风俗是和边关那边的汉人风俗相同的。”

  檀羽冲道:“这里本来是宋国的地方,住的又都是汉人,风俗当然相同了。但我懂风俗和你要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钟灵秀道:“这里的风俗是迷信狐仙的,那家人家得到了好处,多半会以为是狐仙所赐,不会说出来的。而且即使不信狐仙,他得了好处,怕人追究,说不定反而招来祸殃,料想他也会瞒住别人。”檀羽冲叹道:“想不到你的人情世故也居然比我还懂。但可惜——”钟灵秀道:“你没有银子?”

  檀羽冲道:“我只有金子,是一颗颗的小金豆。”钟灵秀笑道:“是金子更好了,侠盗出手也不会这样阔绰的,人家更以为是狐仙了。”

  檀羽冲道:“你去就去,可得千万多加小心!”钟灵秀道:“你放心,要不是我试出我的轻功已经大胜从前,足够资格做飞贼的话,我还不敢打这个主意呢。”

  这晚她穿上檀羽冲一套黑色的衣裳。当作夜行衣,施展轻功下山,天未亮就回来了,果然“换”来了许多东西。檀羽冲道:“你没被人发现。”钟灵秀道:“你怎么对徒弟这样没有信心?”檀羽冲再问:“外间有甚风声?”

  钟灵秀道:“换东西虽然不比偷东西,但也是偷偷摸摸,我怎敢去打听什么消息?”

  檀羽冲道:“两夫妻躲在房间也会谈论的。”

  钟灵秀道:“可惜你的小妹子胆子小,初次出道,只怕被人误会,当作偷儿,要是房间里还听得有声音的话,我就只能溜之大吉了。”

  檀羽冲默不作声,颇似有怅然之感。

  钟灵秀道:“大哥哥,你好像还未看破红尘呢。”

  檀羽冲道:“我也不是想要理会外间的事,只不过闷得发慌,听听外间的新鲜事儿,也好解闷。”

  钟灵秀道:“哦,原来你是每天对着我,觉得腻了。”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说到那里去了,说老实话,昨晚你走了之后,我还怕你不再回来了呢。”

  钟灵秀笑道:“你若不讨厌我,我到死的那天也不会离开你。”

  檀羽冲叹道:“我已是个废人了,你年纪这样轻,倘若真的要你服侍我一生,我倒真是宁愿早点死了的好。”

  钟灵秀道:“不许你这样说,你现在不是已经一天天好起来么?”

  檀羽冲道:“你不知道,我的奇经八脉都受了伤,尤以足少阳经脉受伤最重,要想打通经脉,先得一步步恢复内功,谈何容易,这半身不遂之症,恐怕是治不好的了。”

  钟灵秀道:“我听得一个大夫说过,病人越不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他就会好得越快,这叫做安心养病是良方,你信不信?”

  檀羽冲道:“好,那么从现在起,我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嗯,我可是不想专读圣贤书的,那就一心专等鱼羹吧。你的鱼羹我是百吃不厌的。”

  钟灵秀道:“大哥哥,你两耳不闻窗外事,终有一天、鱼羹也会吃厌的,刚才我和你说笑的,过两天我再下山替你打听消息吧。”

  其实她早已知道了外间的一个消息的了,就因为害怕檀羽冲未能“看破红尘”才不敢告诉他。

  正当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剪刀放入她的百宝袋的时候忽然听得店主人在卧房里叹气。跟着就听到了一段夫妻对话。开头是妻子在问,丈夫在答。

  “三更半夜,你不睡觉,唉声叹气,却为何来?”

  “我怎么睡得着啊,你知不知道,又要抽壮丁了。”

  “抽壮了也不关咱们的事呀,咱们只有一个儿子,不是说独子可免的吗?而且咱们的孩子还未成年。”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年的规例改了。”

  “怎么改了?”

  “三丁抽二、两丁抽一。过去二十岁才算成年,现在是十八岁就算成年了。”

  “哎哟,咱们的孩子今年可刚好是十八岁。但你不是已经超过了四十五岁么?从四十五岁到五十五岁的,即使抽中了,要服劳役,也不用离开本乡土的。”

  “现在不同了,从十八岁到五十岁都算壮丁。我今年是四十八岁,还差两年才能免役。”

  “啊呀,那么你们父子二人,总得有一个要抽去当兵打仗了。”

  “不错,你总算明白了。不过,也不一定要去打仗,多半是当民夫。”

  “当民夫的更惨,被人像畜牲驱赶鞭打,咱们的孩子怎受得这个苦,上了战场,民夫死的一定比兵士更多!”

  “我倒宁愿当民夫不愿当兵,给金虏当兵是要打汉人的,汉人怎能去杀汉人?”

  “好呀,你喜欢当民夫你就去当吧,我可不能让孩子送死!哼,你这几根老骨头只怕也熬不起。”

  “谁说我喜欢去当,我只是说倘若不能避免,两者任择其一,那我唯有拼着多受苦楚去当民夫,死了也对得起良心。”妻子听出一点“苗头”,忙问:“你是不是还有办法可想。”丈夫说道:“办法不是没有。做官的谁不爱钱,咱们只要花得起钱,就可以请他买人顶替,不过恐怕要大大破财了!”

  “你试探过没有?”

  “价钱也开出来了。银子一千两!”

  妻子松了口气,说道:“你还不赶快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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