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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钟不鸣道:“此人名叫史浩,是秦桧门生,现任吏部侍郎。”

  接着叹道:“当今皇上虽然下诏追复少保(岳飞)原官,但秦桧的儿子和门生还是位居要津。令人浩叹。岳少保的沉冤也还未能说是已经昭雪呢。”檀羽冲听了他们的谈论,方知秦桧的儿子秦熹,也是一个三品官,而且颇得重用,公布朝廷政令的朝报就是由他主编的。

  钟不鸣道:“那个金国奸细的后台,恐怕还不仅仅是位居侍郎的史浩呢。”

  檀羽冲道:“哦,还有谁?”

  钟不鸣道:“枢密使汤思退!”枢密使是军事大臣,岳飞生前,实职也只是做到枢密副使而已。

  檀羽冲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钟不鸣道:“你走了之后,我听得两个官儿谈论,其中一个是汤思退门客,他说:你以为那位谭公子仅仅是史浩的世侄吗?他其实也是住在汤大人家里的,史浩不过是奉陪这位谭公子出游而已。可能他说和这位谭公于是世交也是假的。不过,这是一个秘密,你可切莫乱对人说,我和那两官儿都是从楼外楼跑出来的,他们小声说话,我在他们的背后,距离颇远,他们当然不会注意我这么一个卖艺人,以为没人听见,谁知却给我听见了。”

  说至此处,他想了起来,问檀羽冲道:“在楼外楼,那奸细没认出来你吗?”檀羽冲道:“我不知道。或许他虽然认出,却怕我揭破他是金国人的身分,故而不敢生事。”

  钟不鸣却不能不为他担心,说道:“人多的地方他不敢生事,但你可必须提防他的暗算。”

  檀羽冲道:“是,我会小心的了。”

  檀羽冲在湖滨找了一间小客店住下,他准备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他的外曾祖岳飞祭坟。

  其实秦桧的党羽虽然尚未铲除,秦桧的党羽甚至在朝廷还颇为得势,但因为百姓景仰岳飞,岳坟一建,每天都几乎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他的坟前吊祭。因此,檀羽冲很容易打听到岳坟的所在,而且并没引别人对他特别注意。

  原来岳坟就在栖霞岭下,和他所住的这间客店,距离甚近,走路最多也不过是走一支香时间。

  檀羽冲不便白天上坟,于是预先买好香烛,三更过后,才去夜祭。

  那时岳坟初建,当然还没有后来的“风光”。既未立祠,也未铸有奸臣的跪像。那副著名的对联“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当然也还是未有的。有过人到坟前痛骂奸臣,有联没联,都是一样。

  岳飞是檀羽冲母亲的外公,他的感触就更深了。他点起香烛,跪在坟前,想起爷爷惨死,父母双亡,和墓中的这位一代名将都有关系,但如今,金宋两国还是在兵连祸结,未息干戈,不禁热泪盈眶,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

  岳坟后面有块石碑,檀羽冲吊祭过后,走去看那石碑上刻的字,一看又禁不住热泪盈眶,满怀悲愤,那石碑上刻的正是岳飞写的那首《满江红》,而且是模仿岳飞的书法刻的。(按:岳飞这首满江红的真假问题,是学术界争论问题之一。有人认为此词非岳飞不能写,但也人说是后人伪造的。不过,小说虽然不能违背历史,但并不过全等于历史。请恕我不去考证真伪问题,在小说中当成是岳飞的真作了。)岳飞手写的《满江红》真迹,檀羽冲还藏在身上,这是他的“公公”张炎宁舍了性命,也要保存的“宝物”,“公公”临终之际,才交给他的。他想起这位舍身为主的母亲的义父,自己一直把他当外公的“公公”,更加忍不住泪涌心伤了。

  他虽然不敢狂歌当哭,却也禁不住低声念起这首词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拍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直念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胡虏?匈奴?你好像忘记自己是那一国的人了!”檀羽冲抬起头来,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相貌和他有点相似的少年,亦即是差不多已经被证实了是金国派来的奸细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一到临安,必定会来这里,果然我没料错!”

  檀羽冲道:“我也没料错。”

  那少年道:“哦,你没料错什么?”

  檀羽冲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少年道:“知道就好。”边说边解开外衣,露出那个绣有檀家徽记的锦袍,说道:“檀羽冲,你的身分也不用瞒我了。这件锦袍本来是应该穿在你的身上的。”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不稀罕。”

  那少年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我还是要多谢你看在这件锦袍的份上,对我手下留情。”原来正因为此事猜到檀羽冲的身分的,此不过是求证而已。

  檀羽冲道:“你来此地,不只是特地为了向我道谢吧?”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问得好,我当然不只是为了道谢来的。咱们现在已用不着隐瞒身分,是应该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了!”

  檀羽冲道:“我们的身分早已不同了,还有什么话好谈?”

  那少年道:“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恢复原来身分。”

  檀羽冲冷冷说道:“我刚刚说过的话,你都好像忘了。”

  那少年道:“不管你是否愿意,咱们还是一家人是不是?你大概还未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檀世英,我和你是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

  原来自从檀羽冲的祖父檀公直逃亡之后,他的亲王爵位即改由他的同胞兄弟檀公义世袭,檀公义去世,爵位传给长子檀道隆,檀道隆是金国的兵马副元帅,权势之大,仅次于皇叔完颜长之。檀世英则是檀道隆的独生儿子。檀家的爵位,将来定由他承继的了。

  檀羽冲道:“不错,我们同是一家人,但也有不同之处。”

  檀世英道:“什么不同之处?”

  檀羽冲道:“刚才你问我是那一国人,现在我可以答复你,我是金国人,也是宋国人!”

  檀世英道:“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岳飞的外孙女儿,但一个人总是不能脚踏两条船,要嘛你就做金国人,要嘛你就做宋国人!”

  檀羽冲道:“对我来说,父母之邦都是一样。金人是人,宋人也是人。并非一生下来,就非敌对不可!”

  檀世英道:“但事实上两国是在开战。”

  檀羽冲道:“只要化干戈而为玉帛,两国就可亲如一家。”

  檀世英毫无表情,说道:“你的抱负倒是不小。”檀羽冲道:“我的爷爷当年就这样做,我必须继承他的遗志,而且我希望你也这样做。”

  檀世英道:“这是军国大事,只能由皇上圣裁。但你既然有这样主张,不妨和我同回燕京,向皇上面陈。”檀羽冲道:“你以为皇上会听从我的主张?我的爷爷当年曾这样做过,结果还不是落得个钦犯的罪名?”

  檀世英道:“当今皇上和先帝并不一样。”说至此处,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此次南来,就是奉了皇帝之命,来试探宋国是否有谋和诚意的。”

  檀羽冲道:“你们希望达成怎样的和议?”

  檀世英道:“这是国家机密,恕我不能奉告了。不过,你若已经恢复贝子身分,那又另当别论。”檀羽冲道:“咦,你好像是替谁做说客似的,我回去做贝子,对你有什么好处?”檀世英笑道:“你猜错了。老实告诉你吧,你到过京城,此事皇上亦已知道了。你和完颜王爷作对,皇上并不生气,还认为你是个人材呢。因此,他差我南来,顺便找你回去。皇上说可以让我们檀家有两个亲王的爵位,你有好处,我也有好处。”

  檀羽冲道:“这个好处,我不想要。我只盼望金宋两国的百姓,都得到好处。”

  檀世英道:“皇上不正是想要和宋国议和么?所以你即使不想封王,也应当和我回去,论亲谊,皇上也是咱们的表兄呢。”

  檀羽冲道:“好,那我就等待皇上撤兵,以及把侵占宋国的地方都归还之后,我就回去。”

  檀世英道:“你为何样热心帮忙宋国?”

  檀羽冲笑道:“你不是说皇上要和宋国讲和吗?不撤兵,不还地,怎能算得是和?”

  檀世英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我不想和你谈什么大道理。只想劝你为自己想想。岳飞在宋国,他的官也只不过太子少保,比起咱们檀家的亲王爵位还差得远呢!你难道还要像你的爷爷那样做傻子?做傻子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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