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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张炎说道:“唉,雪儿,你不懂得人心险恶。当年,我为什么和你躲上这座荒山呢,因为我不敢住在宋国的地方,也不愿意被金人统治,当年这座荒山还是在宋国疆界之内,但却是三不管地带,所以我只能选择这个地方避难。当年躲上这座荒山避难的人虽不很多。也不只咱们一家的。这种情形,料想他们也知道的。

  “他们不过比咱们先来几个月,说不定就是先来此处侦察的呢?侦察一时没有结果,他们就索性定下放长钱,钓大鱼的计划,等待咱们上钩呢。”

  张雪波道:“爹爹,这只是你的猜想而已。公公已经说过,他是根本就不知道你的来历的。”

  张炎怒道:“你还称他公公,你相信他的话,还是相信我的话。即使初来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但他和我结成亲家,那还有不打听我的底细之理?只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罢了。”

  檀公直一直静听他们父女辩论,此时忽地说道:“张大哥,要是你肯讲理的话,我倒想多说几句。”

  张炎道:“好你说,反正说什么我也不会饶你,你是死定的了,让你多说几句,也好令你心服!”

  檀公直淡淡说道:“张大哥,我不否认你是一条好汉,但你也未免自视过高了吧?”张炎哼了一声,说道:“我不过是张家的仆人,你这话是讥讽我呢还是不服气死在我的手下?”

  檀公直道:“不是这个意思,说真话,你的忠义行为,我是从心底敬重你的。但依你的说法,我是一个坏心肠的金国王爷,这样的人,又怎肯为张宪的一个仆人在荒山捱苦十八年?你别误会,我不是看轻你,但依世俗之见和一个王爷应有的想法,我的身份似乎是和你有颇大距离吧?”

  张炎冷笑道:“不错,我是仆人。但雪儿可是岳少保的外孙女儿!”

  檀公直道:“你别急,我正要说到这点。以我的身份,倘若是为了要害岳少保而捱苦那还说得过去,岳少保的外孙女似乎还不值得我为她抛弃荣华富贵吧?”

  张炎说道:“岳少保虽然死了,但还有许多旧部在生,你的儿子娶了他的孙女儿,可以用来笼络他的旧部。”檀公直道:“她做我儿媳也有七年了,我若有此心,为何直到如今还留在荒山?”张炎冷笑道:“那是因为她还有我这么一个爹爹,只要我一天活着,你们就休想利用她!”

  檀公直道:“对呀,那么我为何不早日害死你呢?难道你以为我这样笨连这点都想不到吗?你的武功比我弱,我可以完全瞒过雪儿,叫你身上没带半点伤痕就将你害死。”张炎窒了一窒,半晌说道:“可能是你认为时机未到吧?总而言之。你是金国的王爷我就要杀你!”话虽如此,显然他对自己的判断亦已有点怀疑了。给张雪波的感觉是,他只能执着公公是金国王爷这点“理由”,别的就不敢和公公讲理了。

  檀道成叫道:“你怎能这样蛮不讲理,这十多年来,我们和你过的都是一样日子,我爹爹早已不是金国的贝勒了!”

  檀公直忽道:“孩儿,你不要骂他,我只是为他可惜!”

  张炎怔了一怔,说道:“你为我可惜什么?”

  檀公直道:“可惜你在岳少保生前,没有机会受过他的教导。”

  张炎冷冷说道:“我现在就是遵奉岳少保的遗训!”

  檀公直道:“你口口声声说是遵奉岳少保的遗训,岳少保若是泉下有知,也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你的耳光!”张炎大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对我侮辱!”

  檀公直道:“岳少保的遗训叫你不分青红皂白在乱杀人的么?你知不知道岳少保在朱仙镇大捷之后,曾发过一道檄文。檄文说他将渡河收复失地,叫金国的老百姓不要附从兀朮与他为敌,檄文说只须遵从他的号令,他对金人汉人都是一视同仁。在朱仙镇大捷之前,他又曾上过一道奏章,是给宋国的皇帝赵构的,他反对赵构和秦桧向金国求和,但也说明他并不是反对和平,只是要在平等的地位媾和。可见岳少保也并非要与所有的金国人为敌,要不要我把这道奏章念给你听?”

  张炎呆了,呆。说道:“你对岳少保的言行倒似比我还要熟悉!”

  檀公直道:“秦桧曾经把他这道奏章抄了一份,叫人送给金国的皇帝。那时我还是金国的贝子,而且和皇帝是近亲,我看过这道奏章,但后来不久,我就抛弃了金国的王位了。”张炎怎敢相信,冷笑说道:“你就因为看了岳少保这道奏章,受他感动,因而抛弃王位?”

  檀公直道:“当然还有其他原因,即使我没看到这道奏章,我也要逃亡的!”张炎听得“逃亡”二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什么,你的姑姑是王太后。金国的当今皇帝是你的表哥,你也要逃亡?”

  檀公直道:“信不信由你,我无须向你细说!”

  张炎冷笑道:“我不是三岁小孩,你以为你用花言巧语就可以骗我相信,放过你吗?”说至此处,提高声音喝道:“不错,岳少保杀的只是敌人和坏人,但谁能证明你已经不是金国的王爷,更可有谁能证明你是好人?”

  檀公直忽地轻轻一嘘,说道:“噤声,好似有人来了!”张炎吃了一惊,说道:“是你的手下来了么?”目光陡露杀机,张雪波恐地伤害丈夫,连忙扳着他的手。

  檀公直说道:“你、你们父女快,快躲过复壁去,别多问,迟就来不及了!”声音低沉,但很坚定。

  张炎本来是不敢相信他的话的,但檀公直的话语却似有一股令他不能抗拒的力量,心里想道:“好,我且看他弄什么玄虚?”当下在墙壁上轻轻一按,墙壁打开一道暗门。张炎就把雪波拉进暗门。

  这道复壁的暗门,是张炎暗中布置的。檀公直父子每年总有大半的时间外出打猎,每逢他们父子出去打猎,张炎就把女儿支开,叫她去捡野菜或割柴草,他则留在家中布置机关。后来两家合而为一。复壁却没拆掉,他仍然住在复壁另一面他自己原来的房间,利用这面复壁来监视这边的动静。那天檀公直和客人说话,他就是藏在复壁里偷听的。

  他以为檀公直不知道这复壁的秘密,不料檀公直早已知道了。他进了复壁,暗门跟着关上。张雪波诧异之极,轻轻说道:“爹,想不到你还是个巧匠,你布置的机关,连我也瞒过了。”

  张炎则不由得心中一动,暗自想道:“檀公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那天我偷听他和客人谈话,他若是早已知道,为何不杀了我?”

  张炎没有说话,伏在墙角,把耳朵贴地听声。

  张雪波突然想起一事,说道:“不好,成哥的穴道未解开呢,来的若是坏人,这,这,爹爹,你──”

  她想叫爹爹出去给丈夫解开穴道,但知道爹爹是绝不肯答应的,正在想用什么法子“胁迫”爹爹答允,张炎已是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写道:“别作声!”

  原来张雪波还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却已隐隐听见有脚步声了。

  这“伏地听声”的本领他自小就练成的,积数十年经验,他听得出是有三个人走来,但离开他们的家少说也还有百步之外的距离。

  在这样远的距离,本来咬着耳朵说话,来人还是听不见的,但他不敢冒这个险。而且他已经知道女儿的意思是要他出去解穴的了,莫说他不愿意给檀道成解穴,即使愿意,也是来不及了。既然是做不到的事,那又何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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