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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真想不到我还有幸在有生之日得见故人之女!”阿璞说道:“风姑娘,咱们两家上代的渊源你是知道了的,恕我不客气要称你一声贤侄女了。”

  阿璞继续说道:“那年我听得令尊遭逢不幸的消息,心里非常难过。据我所知,令尊是给大汗派去的武士和明廷东厂的人联手杀害的,其中一个凶手,还是和我时常见面的,但我却不能给令尊报仇。你们汉人有两句成语,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十多年来,我不知做了多少次恶梦,梦见令尊浑身浴血,给我以无言的责备。我好像是我的双手也沾满了令尊的血腥一般。”

  风鸣玉听得不禁流下泪来,阿坚勉强笑道:“爹爹,风姑娘刚刚来到,咱们两家难得相聚,应该高高兴兴才是,过去的伤心往事,何必再提?”

  阿璞说道:“我不是要惹起风侄女的伤心,但这十多年来藏在我心中的话不说出来,我会更为难过。”

  风鸣玉抹干眼泪,说道:“阿璞伯伯,你说的那个你时常见到的凶手之一,可是名叫速兀?”

  阿璞说道:“不错,这个速兀是大汗的金帐武士之一。不过他前年奉命前往中原,却不知怎的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是被中原的武林高手杀了,但却不知是真是假。”

  风鸣玉道:“是真的。杀他的人,就是我的爹爹!”

  阿璞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什么,是令尊杀的?令尊还没有死吗?”

  风鸣玉道:“家父是业已不幸去世,但却不是在你所知道的那次事件中丧命的。那次他受了重伤,躲在一座深山里养病。前年我在无意中找到了他,也就是在我们父女会面那天,他杀了速兀和东厂的副统领赵元化,但却伤在西门化的毒针之下。”当下把那次父女重会的事情,说给阿璞知道。

  阿璞慨叹不已,说道:“原来后来还有这许多事情。速兀和赵元化是那年追杀令尊的首要人物,如此说来,令尊是亲手报了仇了。不过,后来这件事情,大汗却瞒住我。唉——”一声长叹之后,似是甚有难言之隐,不再说下去了。

  阿坚知道父亲想的是什么,说道:“大汗对爹爹已有猜疑,这是一定的了。不过,有关速兀之死这一件事,也许大汗还未知道是风大侠所杀的呢?”

  阿璞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不知道的。因为西门化回来,一定会禀告大汗。”

  阿坚说道:“大汗不信任爹爹,即使没有这件事,咱们就是早已知道的了。爹爹不必放在心上。”

  阿璞说道:“我并非因为大汗这件事情瞒住我而感难过,我难过的是:风大侠那次虽然没有丧在速兀之手,但终于还是给西门化所害。西门化可也正如速兀一样,是大汗派出去的人哪!如今风侄女代父践约而来,我能不感到惭愧吗?”

  风鸣玉抹干了眼泪,正容说道:“贵国大汗害了家父,这与老伯何干?天下不论哪个地方,哪一族人,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坏人干下的坏事,岂能怪到好人头上?”

  阿璞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说道:“这本来也是我常常和阿坚说的话,难得侄女这样明理,和我们的想法也是一般无二。不过,我身为瓦剌大将,总是还不免心中有愧的。”

  风鸣玉道:“家父深感老伯顾念两家的往日交情,临终之时,还特别吩咐我来奉还一件东西的。”

  阿璞怔了一怔,说道:“令尊并没有向我借了什么东西啊,还的什么?”

  风鸣玉道:“是一部剑谱。三百年前,我家祖先天扬公讨了贵国公主,这部剑谱就是贵国公主留下的,经过了三百年,我家历代祖先也增添了若干新招。爹爹说,这本来也是你家应得之物,是以叫我送来,聊表投桃报李的心意。”原来风家先祖“黑旋风”风天扬的妻子乃是蒙古公主云中燕(事详拙著《风云雷电》),而阿璞的祖先则是云中燕最亲信的家人。

  阿璞又喜又惊,说道:“这样的厚礼我怎么受得起?”

  霍天云笑道:“其实这也算得是物归原主,请老伯就不用推辞了。留下一个武林佳话吧。”

  阿璞说道:“如今我已明白,原来风大侠真的非但没怪责我,还对我这么的好,好,冲着令尊这份深情厚意,贤侄女,那你送来的礼物,我就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收下了礼物,他不觉便即想起了一件事情,问风鸣玉道:“据我所知,令尊当年是在投奔金刀寨主的途中,被速兀等人追捕的。不知贤侄女和金刀寨主曾经见过面没有?”

  风鸣玉道:“我正想禀告伯伯,我们几个人都是从金刀寨主那里来的。”

  此事虽然早在阿璞意料之中,但还是不免颇受震动,心里想道:“若在平时,天大的事情我也担当得起,但此际,我也正被大汗猜疑,他们可来得不是时候了。”

  风鸣玉继续说道:“有一位马老英雄马寿昆,是伯伯的朋友吧?”

  阿璞说道:“不错。他是一个牧场的场主,每年总要到和林几趟,也时常到汉人的地方做买卖的。最近一次他和我见面是在三个月前,听说随后他就入关(雁门关)贩马去了。记得我最后和他见面那次,也曾谈及金刀寨主的。”

  风鸣玉道:“金刀寨主和马老英雄已经见过面了。金刀寨主深感伯伯对他相知之深,他对伯伯也是十分仰慕的。”

  阿璞笑道:“你们汉人有句俗话,叫做不打不成相识,我和金刀寨主虽然未曾见过面,却也是在战场上交过手的,我想,也可以算得是神交已久了吧?”

  风鸣玉道:“过去的打仗,是伯伯奉了大汗之命,不得已而为之事。伯伯并没有把金刀寨主当作敌人,金刀寨主更不会把伯伯当作敌人。但金刀寨主却希望今后瓦剌和中国不要再打仗了。”

  阿璞说道:“我也希望如此。但我却不能不把一个事实告诉你们,宇文成都这次从北京回来,正在计划一个阴谋呢。”

  风鸣玉道:“什么阴谋!”

  阿璞说道:“明朝想和我们合力‘袭匪’。不说你们也当明白,所谓袭匪,就是大家联合去打金刀寨主了。”

  风鸣玉大吃一惊,说道:“那么贵国大汗准备如何?”

  阿璞面色沉暗,说道:“这样的事情,大汗是求之不得。他定下了一石两鸟之计,在消灭金刀寨主之后,就挥兵东进,做他的继承大元忽必烈‘功业’的美梦!”所谓继承忽必烈的“功业”,即是要灭明复元,这是无须阿璞明言的了。

  风鸣玉道:“伯伯,你可要阻止他们实现这个阴谋才好。”

  阿璞苦笑道:“大汗对我已有猜疑之意,我如何能够劝阻得来?他目前正在调兵遣将,我只盼由于他对我有了疑忌之心,不用我统兵出战,我于愿已足了。”

  阿坚急道:“爹爹,这可不行啊!纵然你想置身事外,恐怕也是不能自保的啊!”

  阿璞尚未知道他的儿子想说什么,便即打断儿子的说话,接下去说道:“不错,你说的我早已顾虑到了。但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见一步走一步了。对啦,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人注意你们?可得特别小心,提防给大汗的密探查悉有金刀寨主派来的人在咱们家里!”

  风鸣玉道:“伯伯,你要是怕给我们连累的话,我们马上就走。”

  阿璞连忙说道:“侄女,你误会了。我叮嘱阿坚小心,这只是防息未然而已。倘若你们的身份当真是给大汗发觉,我拼了身家性命也要保护你们的!”

  阿坚缓缓说道:“爹爹,我知道谨慎是应当的。但可惜已经有人知道咱们和金刀寨主往来的这个秘密了,要防备也防备不来啦。因为这个人一定会向大汗告密的!”

  阿璞大吃一惊,问道:“这人是谁?”

  阿坚说道:“就是玛芝的管家柏列!”

  阿璞更是吃惊,说道:“柏列这人极为阴险,以他的为人,我本来就觉得奇怪,他怎肯甘心在冰宫度过寂寞此生。我早已怀疑他另有图谋,只因他是玛芝爷爷的老部下,我不便对老夫人说罢了。但你也并非不知道他的为人,何以会给他知道你们的秘密?”

  阿坚说道:“爹爹,我不是说过这位上官大哥曾经救过玛芝的性命吗,你知道是谁要害玛芝吗,也正就是这个柏列。这两件事情是相互关连的,你想知道柏列如何知道这个秘密,请先听听他是如何害玛芝吧。”

  阿璞喘过口气,说道:“好,你们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说给我听。”

  听说了前因后果,阿璞不由得一阵寒意凉透心头,做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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