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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


  其实他心里是早已相信的,只是不愿意相信而已。要知自从他懂得人事那天开始,他就是把继母当作亲娘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另外还有一个母亲。他缺乏的不是母爱,反而倒是父爱。他曾经为母亲遭受父亲的冷落而感不平,他永远也不能忘记母亲临终时候的哀怨目光。不久之前,他还是把眼前这位西门夫人当作气死他母亲的仇人,甚至几乎想要杀死她的。但现在却由父亲口说了出来,这个气死他“母亲”的女人,才是他真正的母亲!

  此际,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事实,但在感情上他却接受不了。

  西门夫人心中一阵酸痛,不知怎样和他说才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西门燕呆了片刻,忽地也叫起来道:“妈,这是真的吗?”声音充满惶惑与气愤,变得比牟一羽的声音还更难听。

  要知她虽然没有自己父亲,但却是自小就崇拜父亲的。她不能容忍父亲有个不忠实的妻子,也不能容忍母亲欺骗了她这么多年。

  西门夫人道:“燕儿,我是做错了事。但我没有对不起你的父亲。我和羽儿的父亲相好在先,你的父亲是知道的!”

  “我不要听!”西门燕忽地也像牟一羽刚才那样地叫起来,而且掩着脸跑了!

  西门夫人面色惨白,叫道:“燕儿!”语音未落,牟一羽跟着也跑了出去。

  牟沧浪道:“羽儿,是我做错了事,你要埋怨也只能埋怨我!”

  牟一羽毕竟是年龄较长,也比较懂事,他的心情虽然是非常紊乱,却未至于像西门燕那样并无回答。

  “爹,娘──你们让我静静想一想。我先去找燕妹回来!”

  牟沧浪吁了口气,微笑说道:“明珠,你听见了么?他已经叫你做娘了。”

  但在西门夫人听来,牟一羽叫她那一声“娘”可是叫得甚为勉强。而且她比牟沧浪更多一重精神负担,她的女儿显然是不肯谅解。

  她颓然坐下,说道:“我实在是不该来的!”

  牟沧浪道:“别这么想,他们只是一时激动,过后就会好的。”

  西门夫人道:“但愿如此。不过,沧浪,我也该走了。”

  牟沧浪道:“让他们兄妹先谈谈,别过早干扰他们。”

  西门夫人道:“那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自己去找燕儿。我不打算参加无相真人的葬礼了。”

  牟沧浪道:“明珠,让我多看你一会。我亏负了许多人,但最对不起的还是你,明珠,我在想,我是不是还可以弥补我的过失……”

  西门夫人凄然一笑,打断他的话道:“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已经做了武当派的掌门了!”

  牟沧浪心道:“我可以不做掌门!”但此事牵连甚大,可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决定的。他无可奈何地望着旧的爱侣,这句话却是只能藏在心中,不敢宣之于口了。

  西门夫人道:“沧浪,还有大事等着你去办呢,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蓝靠山夫妻死在外面吗?”

  牟沧浪瞿然一省,说道:“你可知道他们是谁杀的?”

  西门夫人道:“是唐仲山下的辣手。但据燕儿刚才对我所说,他却好像是故意布下疑阵,嫁祸给蓝玉京的义父不歧。”

  牟沧浪所受的感情冲击虽然还没过去,但听了这话,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蓝玉京?”

  “没有,但我知道他已经回来,你问他作甚?”

  牟沧浪道:“我从紫霄峰下来的时候,看见一条黑影奔向墓园,好像是蓝玉京的模样。”须知他是因为放心不下儿子才跟着来的,是以他当时虽然心有所疑,但却无暇查问。

  西门夫人也不禁吃了一惊,“墓园?”

  “准备给无相真人安葬的墓园。不歧这几个月一直都住在那里。”

  西门夫人说道:“那一定是他了。啊呀,不妙!唐仲山的手段真是太狠毒了,这孩子,这孩子……”

  用不着她把话说完,牟沧浪已是知道事情的严重!

  唐仲山是要不歧被他的义子亲手所杀,用这样的手段来泄爱宠被夺的心头之愤,岂不是要比自己亲自下手“痛快”得多?

  尽管他对西门夫人依依不舍,也不能不离开她了。

  他对不歧并无好感,却也不忍见他丧命。不仅因为他被人嫁祸,其中还有别的原因。他飞快地赶往墓园,怕只怕已经赶不及了。

  ***

  不歧举起手中的断剑,缓缓的向着自己的心窝插下。

  这剎那间,耿玉京的心头当真是乱成一片!

  对这个杀父的仇人,同时又是对他有教养之恩的义父,是让他继续活下去,还是让他立即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歧的剑已经插进心窝,血光在他的面前迸现!

  耿玉京突然扑上前去,把不歧手中的断剑夺了下来。

  伤口不算太深,但不歧已是倒在血泊之中。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睛还未闭上,而且是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忽地似有飘飘浮浮的声音送入他的耳朵:“玉京,你的养父养母不是他杀的!”

  “是谁在和我说话?”莫说他此际心乱如麻,即使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他也决计料想不到,是掌门人亲自赶来,未曾踏入墓园,便即向他传声。

  对于蓝靠山夫妇之死,不歧也曾否认他是凶手,但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耿玉京却是不能不多相信几分了。

  这人火速赶来,人还未到,便即传声入密,焦急之情,可以想见。

  是以耿玉京虽然听不出是何人声音,亦是不禁心头一震了。“莫非我真是错怪了义父?”此念一起,他对不歧的仇恨之心,不觉又再减少几分。

  要知他自出娘胎,父母便即双亡,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他要替父母报仇,不过是基于传统的道德观念,这种感情,掺杂有“责任感”在内的感情,还不能算是十分强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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