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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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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可如有所悟,合什说道:“蒲团不是祖师带来,蒲团无处不在。若不坐穿蒲团,焉能得大自在?”念罢佛偈,便即坐上蒲团。 本无大师拿着一串念珠,这串念珠共有一百零八颗,用细绳贯串,拉直了有七尺多长。本无大师将它屈曲,弄成一个椭圆形,分为上下两半,叫慧可握着另外一端,说道:“你会念什么经?”慧可道:“弟子不会念经。”本无大师道:“好,那你心中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就拨一颗念珠,我也是如此。待你的这串念珠移到上面,我的这串念珠移到下面,这个功课就算做完了。” 两人都是在蒲团上盘膝而坐,面对着面,低眉阖目,只是手指在动,不久,慧可将一颗念珠拨到绳圈的上面,本无将一颗念珠拨到绳圈的下面,快慢都是一样。 蓝玉京站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心道:“难道他们当真只是比试念经、坐禅?”心念未已,忽见慧可握着那端,珠串如受震荡,绳圈也在微微颤抖。本无大师握着的那端,珠串和绳圈,都是纹丝不动。蓝玉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在比试内功?” 不错,他们是在比试内功,原来本无大师正是因为圆真无法识破慧可所学的内功心法,所以才由他亲自出马的。 蓝玉京只看出表面的差别,慧可却是身受其苦了。本无用上了“隔物传功”,慧可只觉对方的内力似波浪般从珠串传来,几乎令他掌握不牢,渐渐他的真气运行也受了干扰,呼吸为之不舒。 慧可暗暗叫苦,“达摩院的首座果然是非同小可,嗯,他苦苦相逼,看来他是不肯让我离开少林寺了。” 此时正是少林寺的僧人做午课的时候,钟声一声声传来,看本无大师,只见他好像已是入了禅定的境界,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慧可忽地心中顿悟:“佛家不打诳语,本无大师说要考我坐禅,我却怎能只是想到内功的比试上面。方丈刚刚说过,有胜负之念,即是有了执着,我必须先去执着!”上乘的内功心法本来就是和禅理相通。他消除了患得患失的意念,心无尘垢,灵台重返空明,内功的威力也就自然而然的发挥了。 说也奇怪,刚才他用尽心力去抵御本无大师的“隔物传功”,尚且抵御不住,如今他把胜负置之度外,根本就不去想它,反而感觉不到那股压力了。珠串虽然仍在轻轻颤动,但在他的感觉却是有如春风吹起湖面的涟漪,那起伏的节拍也和他心灵相通。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忘记了自己正在和本无大师比试内功了。 春风吹起湖面的涟漪,不仅只是一种感觉,而且变成了他眼前幻相了。他好像回到三十年前,在西子湖边,追踪他意中人的足迹。 咦,那是什么声音?是她在低吟“梦魂惯得无拘捡,又踏杨花过谢桥”,还是他自己在低唱“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唉,都不是,是牟沧浪吹箫踏月而来,他脱下自己的戒指给她戴上。啊,不对,怎的牟沧浪却变成了另一个人了,是他的好友西门牧。 要达到心中毫无杂念的“禅定”境界是很难的,慧可忘记了现实的世界,却神游于太虚之间,只是“太虚”也并非空无一物,因为他还不能如太上之忘情。于是“心魔”也就乘虚而入了。 眼前幻相纷呈,他是局内者迷,旁观的蓝玉京见他似喜似忧,忽嗔忽怒,却是不禁为之骇异莫名了。 本无大师心里想道:“他的内功倒是正宗内功,只可惜定力还是稍欠。不过,我只是要试他有没有偷学本寺的内功心法。如今已经试出来了,那又何必还比下去,累他走火入魔?”原来慧可所学的内功心法是和少林寺的内功心法有相通之处,但也止于“相通”而已,论到博大精深,他的所学则是和少林寺的武学相差不止一筹了。 本无拨下最后一颗念珠,慧可眼前出现的幻相却是他的意中人把牟沧浪所送的戒指掷在地上,铿然有声。他一下子就从幻境中醒了过来,刚好听得蓝玉京在叫道:“慧可大师,你为何不拨念珠?” 他拨了最后一颗念珠,只见本无大师把手一扬,那串念珠飞了起来,一百零八颗念珠顿时都变得粉碎,从空中洒下。 本无大师朗声说道:“遍洒虚空,无障无碍。坐得蒲团,出得山门。慧可,你去吧!”两人同时下了蒲团。 慧可合什道:“谢大师慈悲。” 本无大师道:“这是你的造化。你自己走吧。我不送了。” 蓝玉京跟着慧可走出第二道山门,说道:“恭喜大师又过了一关。” 慧可苦笑道:“前面还有一关呢。” 蓝玉京道:“少林寺中武功最高的莫过于达摩院首座,这一关都已过了,还怕什么?” 慧可道:“刚才是首座长老有意让我的。少林寺中最难学的也并不就是武功。” 蓝玉京心道:“那是什么?”但见慧可默默前行,他也不便多问了。 过了昆卢阁是千佛殿,殿中有历代巧手僧匠雕塑的一千多尊佛像,姿态各个不同。蓝玉京在武当山就听人说过,不过他却是无暇入殿礼拜了。 他们走在一条青砖铺的路上,最令得蓝玉京触目惊心的是,留在青砖路上那一排排的坑窝。这些坑窝是寺内和尚过去练腿上功夫时,踩砖地留下的痕迹。 蓝玉京刚才还在安慰慧可,此时却是不禁自己也有点担心,暗自想道:“把守第一关是十八罗汉之首的圆真和尚,把守第二关的是达摩院的首座长老本无大师。把守第三关的却又不知是什么样的厉害人物?” 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是走到了最外面的一重山门。 站在山门下面的,赫然竟是少林寺的方丈痛禅上人。 痛禅上人劈头就问:“慧可,我不是来给你送行的,你懂吗?” 慧可道:“弟子懂得。” 蓝玉京大惑不解,心里想道:“他自己说过是有三个人给慧可送行的,又说要慧可走出三道山门才能离开少林寺,那么他自己站在这山门之下,却为何又说不是送行?” 心念未已,只听得痛禅上人缓缓说道:“慧可,你来了本寺二十多年了,我还没问过你,你从何处来?” 慧可道:“从来处来。” 痛禅上人道:“如今你要往何处去?” 慧可道:“往去处去。” 痛禅上人道:“来时何所见?” 慧可道:“见山是山,见寺是寺。” 痛禅上人道:“后来呢?” 慧可道:“见山不是山,见寺不是寺。” 痛禅上人道:“现在呢?” 慧可道:“见山仍是山,见寺仍是寺。” 痛禅上人道:“此山可是原来的山?此寺可是原来的寺?” 慧可道:“说是就是,说非就非。” 痛禅上人道:“既是无为有处有还无,那你又怎能离开?” 慧可道:“来不是来,去不是去,身在江湖中,心在少林寺。” 那意思是说,他初来的时候,未闻“大道”(佛家哲理),来的只是躯壳,所以说来不是来。如今已经受了佛法熏陶,纵然还俗,也可说得是佛门弟子了,所以说去不是去。 蓝玉京不懂禅机,但亦已稍稍可以领悟,既然来不是来,去不是去,那么痛禅上人当然也可说得不是来给他送行的了。 痛禅上人道:“答得好。但我听得了凡代你禀告,你自言尘缘未断。” 慧可道:“是,弟子确是尘缘未断,罪孽难消。” 痛禅上人道:“本来无一物,尘世即是西天,又有什么罪孽不罪孽的,好,我再问你,何谓尘缘?” 慧可不觉额角沁出汗珠,说道:“请方丈教诲。” 痛禅上人道:“我念一段《华严经》给你听:尘是心缘,心为尘因。因缘和合,幻相方生。尘不自缘,必待于心,心不自心,亦待于缘。”(注:这段经文的解释,请参看任继愈着的《汉唐中国哲学思想论集》中的“华严宗哲学思想略论”,这里不赘述了。) 痛禅上人念罢经文,作一偈道:“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但依此法修行,西方便在目前!咄,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 慧可道:“方丈教诲、弟子谨记。” 痛禅上人道:“好,那你可向去处去了。” 蓝玉京没想到这一关竟是这样“容易”就过了,他随着慧可走出山门,心中还是一片茫然。正是: 山非山兮寺非寺,情关闯过闯禅关。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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