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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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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振军茫然回顾,心中默数。丁师叔死了,师父死了,师妹何玉燕、师弟耿京士死了,老家人何亮死了。还有,他业已知道的,给霍卜托送信的那个人死了,霍卜托那个义父亦已死了。 和这件事有关的人,甚至只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差不多都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就只有他了,武当派的掌门人虽然知道有这件事情,但却不知道是他、戈振军杀错了人! 他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之后,心中一片迷茫! 是啊,在这世界上是没人知道他杀错了人,但没人知道就能减轻他的罪过么? 他答应了师伯,要把师伯也已知道的事情,都禀告掌门的。倘若将来查明真相,耿京士非但不是凶手,也不是奸细的话,他怎么办? 不错,“误杀”的罪名是不至于要他填命的,尤其是在如此这般的情形之下“误杀”,掌门人也会原谅他的。料想最重的刑罚也不过是面壁思过一年半载,绝对不会将他逐出师门。 但当真相大白之后,耿京士和他师妹生的那个孩子耿玉京始终是会知道的吧?耿玉京能够不把他当作杀父仇人吗? 而且最紧要的还是自己的良心能不能够安然? 不错,师伯也曾说过,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要让掌门人知道,本门最少藏有两个叛徒,其中一个且是本领极为高强,手段极为阴狠的。至于耿京士是否叛徒,那倒无须急于查明,因为他反正已经死了。他是可以瞒过一些细节,不必告诉掌门的。但他能够这样做吗? 天色渐渐黑了,戈振军独立空山,好像化成了一尊石像,谁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一阵冷风吹来,他方始猛然醒觉:“死的已经死了,还是让他们入土为安吧。我也该走了。”他拾起铁铲,继续挖那个尚未挖好的坑。 地上有三具尸体,戈振军却没有工夫挖三个坑了。但要是让师伯、师弟和何亮的遗体“挤在”一个坑中,戈振军又未免感到有点于心不安。 他踌躇片刻,先把无极道长的尸体放进去,跟着再把何亮的尸体放在师伯的左边,心中默告:“师伯,你是已经悟道的人,我遵照你的嘱咐,送你归天,我知道你是不会责备我太过草率的。何大叔,你是死得最不值的一个。但我让你和师伯作伴,想必你也不会怪我了。” 最后他的目光投到耿京士身上,心中忽地起了一个念头:“一错不能再错,我已经杀错了他,就不该再阻止他和师妹合葬了。”但要让他和何玉燕合葬,必须把已经填平了的那个坑再挖开才行,而天色已是更加黑了。他心中改变了几次念头,终于还是把耿京士的尸体放在他师伯的右边。 正当他要填土的时候,忽地又想起一件事情,他把耿京士的遗体再搬出来。并非他要改变主意将师弟另葬,而是要把霍卜托那封信搜出来,带走。但奇怪的是,他却找不到那封信了! 这封信是他到蓝家去的那段时间被人偷走的呢?还是掉在地上被风吹走的呢?他只记得当时耿京士已经从师妹手中拿回这封信,但却记不起耿京士当时是否重新把这封信贴身收藏了。当时他正在为师妹“偏袒”师弟而激怒,跟着就是他和师弟恶斗了。他根本就没有注意那封信,也可能在激战中从耿京士身上掉下来而失落的。 他没有找到那封信,却在耿京士的身上找到那支玉箫。他的师妹,本来是他未婚妻的师妹,正是被耿京士用箫声勾引去的。 他咬了咬牙,突然做出一件令他日后想起也会面红的冲动事情,他把玉箫在石头上用力一敲,把玉箫敲得碎成片片,把玉箫的碎片撤入坑中。 做了这件事情,他才蓦地瞿然一省:“我为什么讨厌这支玉箫,啊,我是妒忌师弟比我多才多艺,妒忌他的才艺抢去了玉妹的芳心吧?唉,我刚才那样迫不及待地杀他,是不是也因为有妒忌的成份在内?” 他填上最后一铲土,把师弟和师伯一起埋了。抛开铁铲,四顾茫然。那感觉就好像是自己也给埋葬了一般。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也都好像是没有一样值得他牵挂的了。 耿京士和他一样,都是在师父家中长大的。所差不过是入门前后而已。他入师门的时候,师妹还没出生,耿京士入门的时候,师妹则已七岁了,师妹固然是一出娘胎,就和他一起;师弟也是他看着长大的。或许他对师弟的感情不能和他对师妹的感情相提并论,但不管是恩是怨,他对师弟也还有一份好像亲人的感情,但现在,所有的“亲人”都已离他而去了。 他欲哭无泪,也没工夫在这儿哀悼了。因为他还要回家,家中还有一个对他恩义最重的“亲人”——他的师父,等他回去埋葬! 啊,多少年来,他已习惯了把师父的家当成自己的家了。但如今,这个家的“成员”,只除了他之外,都已死亡,这个家是彻底“毁”了! 天地虽大,那里还能找到一个可以供他安身立命的家?他不敢想下去,只是感到异样的寂寞,异样的空虚! 【注】 努尔哈赤是当时满洲族的杰出领袖,他统一了东北女真族所住地区,西元一六一六年,即明万历四十四年,建国号为金(为有别于十二世纪时与宋国对立的那个金国,史家通称为“后金”)。称可汗。至西元一六三六年,明崇祯九年,他的儿子皇太极在沈阳称帝,始改国号为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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