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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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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江之后,于承珠与那渔家父女分手,与张黑匆匆赶路,数日之后,来到台州,台州在浙江沿海,倭寇正在台州附近一带纠缠骚扰,台州人心惶惶,市面一片萧条,虽在白天,十一家商店,倒有六七家是关上店门的。 张黑带于承珠到一位同伴家中住下,准备与义军联络好后,便即动身。过了两天,忽听得市上纷传,说是铁公子已自行到台州投案,也有人说是给日本的武士押解来的,于承珠听了,便叫张黑去打听,张黑在台州的朋友甚多,衙役中也有熟人,晚上回来一说,果然是实,听衙役所描绘的形貌,确是舟中的书生无疑,并且据衙役所报的消息,铁镜心现在还扣押在衙中,三两日后就恐怕要移交给日本人了。还听说知府大人因为他是铁御史的公子,对他甚为优待,并不关在牢房中,是软禁在知府大人的花厅内。 于承珠一打听清楚,并叫张黑再仔细探明,绘出了一份知府衙门的图,当晚过了三更,于承珠便换上了夜行衣,独自去探知府衙门。张黑虽然不大赞同于承珠前去冒险,但想到若能将铁镜心救出,对义军抗倭,亦是大有帮助,因此也就不阻拦了。 于承珠早把知府衙门的地图熟记心中,按图索骥,毫不费事地就混入内衙,来到花厅,她的轻功虽然还未到来去无踪、飞行绝迹的境界,但要瞒过府衙的那些捕头护院,却是绰绰有余。 花厅内灯火未灭,从窗外望进去,隐约可见到铁镜心那清秀的影子,于承珠正待破窗而入,忽听得里面有人咳了一声,于承珠怔了一怔,只见屋中又多了一个人影,穿的是五品官服,想来当是那台州知府,于承珠一纵身跳上屋檐,用一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足突勾着檐角,探头内窥,心中想道:“且听这官儿和他说些什么?” 只听得铁镜心微微笑道:“府台大人日夜辛劳,为晚生的事情大费精神,晚生真是过意不去呵!”那知府面上一红,干咳两声,尴尬说道:“好说,好说,这回实在是委屈世兄了。”铁镜心道:“家父是否还在府衙,可否让晚生见他一面?”知府道:“尊大人已释放回府了。世兄的案件尚未结果,按朝廷律例,暂时还是不见为宜。以免反累了尊大人。”铁镜心哼了一声,道:“儿子纵然有罪,也不应难为他的父亲,你们这次扣押家父,不知是依据那一条律例?” 那知府涨红了脸,拢袖作揖道:“世兄息怒,这次我实是情非得已,世兄,你要鉴谅我的苦衷啊!”铁镜心道:“你是朝廷的官还是倭寇的官?”那知府道:“我当然是朝廷的官。可是铁世兄,你也不是不知道,台州城外,便是倭寇的世界,这城内日本官又催逼得紧,朝廷又没发兵袭倭,布舶司还在恭迎日本的使者,你,你,你叫我怎生去做?咳,我的为难之处,有谁能够明白?”看他可怜的样子,于承珠初来之时,本来也恼恨这个知府,本想把他一刀杀掉,便抢铁镜心出去,如今听了他这一番诉苦的说话,虽然仍是觉得他可怜可鄙,但一腔怒气,已全转移为痛恨倭寇了。 铁镜心愤然说道:“好,我都明白啦,那你准备将我怎生处置?”那知府捋了一捋花白的胡子,低声说道:“这里的日本市舶使一定要得世兄,请世兄念在台州父老的份上,委屈一些,明日换个地方吧。”铁镜心冷笑道:“我是大明的子民,有罪也只应由你来审,你口口声声说朝廷的王法律例,请问朝廷的法律,可以由外国人来审问本国的人么?”那知府连忙作揖道:“世兄,话是这么说。但你也要念到我的为难之处,若然我不依从他们的意思,他们叫城外的倭寇打进来,那时岂不连累了全城百姓?世兄,你是明白人,你,你,你要体谅下官的苦衷啊!” 铁镜心无限激愤,心中想道:“我怎么不明白,无非是你自己要保全头上的乌纱,所以怕倭寇怕成这个样子!”但见他那副可怜的样子,却也不忍再将他责难。那知府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铁镜心忽地昂头说道:“我性命不足惜,但由你交给倭奴,这朝廷的尊严,你将置于何地?你也确实为难,好吧,那我就替你想个两全之道。”那知府忙道:“愿闻其详。” 铁镜心道:“由你主审,让日本的市舶使来陪你听审,他们既然控告我,那么也得传他们的‘原告’出庭,审判之时,应准台州百姓听审!”知府道:“这,这——”铁镜心道:“这什么?这顾全了朝廷的‘王法’,也顾全了日本使者的面子,让你在日本人面前交代得过去,这还不好么?你若不从,我就一跑了事,千百倭寇尚自拦我不住,你拦得住我么?”越说越气愤,“砰”的一声,一掌击下,将一张檀木茶几,削了一角。 那知府深知铁镜心本领非凡,又曾听到他连杀几个日本武士的故事,见他发怒,心中害怕,忙作揖道:“既然世兄是这个意思,那么我明日和日本的使者说去,还望世兄千万以台州的父老为念啊!”作出一副可怜相蹑手蹑脚地回内室去。 知府一走,于承珠飘身跃下,破窗而入。铁镜心笑道:“你来了许久了,都听见了吗?” 于承珠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只道是人不知鬼不觉,却原来早已被他看破了。”对铁镜心的本领好生佩服,只听得铁镜心又道:“你既然都听见了,还进来做什么?”于承珠说道:“特来探望你啊。”铁镜心笑道:“那日在长江之上,多承搭渡;如今弟在缧绁之中,又承于兄探望,高谊隆情,小弟在这厢谢过了。”于承珠正自气恼他说话没有礼貌,忽见他又酸溜溜地作揖道谢,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道:“你说我不该进来,我说你也不该留在这里。”铁镜心道:“怎么?”于承珠道:“你的父亲既已释放出去了,你为何还要留在这儿受气?你当真能够忍受倭奴的使者高踞堂上,看你受审么?” 铁镜心道:“知府大人说的话你还没有听明白么?”于承珠道:“他害怕倭寇,简直害怕得魂魄不齐,难道你我也害怕倭寇?自主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倭寇若真的敢来攻城,咱们就不能设法将它打退么?”铁镜心一笑说道:“你我二人当然不惧倭寇,但只你我二人就能打退倭寇么?请问若倭寇大举攻城,吾兄有何破敌良策?”于承珠只是凭着一股少年的冲动,问到她破敌之策,却是没有想过,反问道:“难道你甘愿受审,也没有什么破敌之策么?”铁镜心一笑说道:“弯弓欲射南山虎,磨剑思除北海蛟。射虎除蛟还待弯弓磨剑,何况是要驱逐比猛虎长蛟更凶残的倭寇。” 于承珠听他说得好似胸中早有成竹,心道:“难道他的甘心受审,也等于弯弓磨剑一样,是在做准备的功夫么?这倒令人莫测高深了!”但见铁镜心眼光中充满自信,又微笑道:“多谢你来探望我,现在你可以走啦,到我受审那天,你再来看我吧。”于承珠意有不快,道:“铁兄有何嘱托,小弟愿尽绵力。”铁镜心有点奇怪,想道:“这少年倒是性情中人,萍水相逢,便把我当知己看待。”眼光射去,和于承珠碰个正着,忽见于承珠转头避开,脸上似泛起一片红霞,铁镜心暗笑道:“真是小孩子,刚才还说得那么慷慨激昂,似个大人,现在却又害羞了。”铁镜心可没有想到于承珠竟是个女子。 铁镜心略一沉吟,抬头笑道:“多谢吾兄心意,那么就请吾兄给小弟带一个口信吧。”于承珠道:“带给谁?”铁镜心道:“在离城东郊七八里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叫做白沙村,村子西边,靠山的所在,有一家人家,这家门前有三棵白杨树,门首有一对石狮子,最易辨认。你见着这家主人,就把你今晚听到看到的事告诉他吧。”于承珠道:“这家主人是什么人?”铁镜心道:“你见着了自然就知道啦。”说话之间,忍不着微微一笑,笑得颇为神秘。于承珠回到居处,兀是想不明他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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