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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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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丹枫经过几许风波,而今又得与云蕾相聚,心中自是快慰之极,放舟中流,拍舷歌道:“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鬓萧疏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 偶一回头,却见澹台镜明还是手执垂柳,怔怔地目送自己。 云蕾心中虽然也觉高兴,但高兴之中,却又似带着淡淡的哀愁,羊皮血书的阴影虽然淡了,但新的阴影,她哥哥那番言语所带来的阴影,却又笼罩心头。张丹枫见云蕾意殊落寞,笑道:“小兄弟,你怎么不笑呀?” 云蕾轻弄衣带,道:“有甚么可笑呀?” 张丹枫道:“咱们能结伴同行,岂非一乐?” 云蕾道:“这路途也未免太短了呀!” 张丹枫一怔,随即明白她的话中含意,心道:“是啊,人生的旅程遥远,咱们这一段是太短了。” 说道:“你不必说,我已猜得出你哥哥对你的言语,但这不必心焦,你哥哥既许咱们同走这一段旅途,也许将来就会让咱们同走更长的旅途。” 云蕾一听此言,心中一动,想道:“哥哥昨晚与今朝之间,果然已是有所不同。若在以前,他哪里肯让我与丹枫同行?他以前固执之极,非向张丹枫报仇不可,但而今这仇恨总算已减了许多。呀,大哥的话说得有理,世间上总不会有永远不变的东西。” 然而转念一想:“哥哥今早的说话,句句动自真情,只怕他再也不能让步了。” 心中又是郁郁不欢,但再转念一想,自己从来不把婚嫁之事放在心上,只要两人能够时常见面,不至于像仇敌般的见面,那么已是于愿已足。 张丹枫不住地微笑看她,他早已猜透了她心中的思想,也不去打搅她,让她一直沉思,在无言之中,享受着人生的妙境。 傍晚时分,渡过太湖,在苏州住宿一宵。张丹枫上次上洞庭山时,曾将“照夜狮子马”寄托给澹台大娘的一位侄子照管,这次回来先将宝马取了,第二日一早就与云蕾连骑北上,沿途见夫马粮车,络绎不绝,显见军情甚为紧急。 踏入了河北境,情势更是不对,北上的人少了,南下的难民却越来越多,再走两日,北上的人,除了张、云二人之外,竟是绝无仅有。道路田野,都挤满了逃难的人群,扶老携幼,呼爷觅娘,一片战时的凄惨景象,惨不忍睹。道路传闻,有的说蒙古兵已打进了居庸关,有的说已到了怀柔和密云(京师北面的两个县分),有的说已过了八达岭,有的甚至说已包围了北京。难民们听说张丹枫与云蕾还要赶往北京,都是大为惊诧,纷纷劝他们不要前往送死。张丹枫焦急非常,索性避开官道,专抄险窄难行的小路行走,再走两日,道路行人绝迹,村落亦已十室九空,想是已迫近战区,能逃难的都逃难去了。 这日张、云二人到了房山附近的一个小村落,觅了半日,只有一家农户,还未逃走。这家农户,只有一个老妪,一个少年,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母亲年老体弱,行走不动,儿子不忍舍她独自逃生。 张丹枫叩门求宿,那老妪心地仁慈,虽在兵荒马乱之时,也叫儿子招呼他们,只是家中米粮所剩无几,难以为炊,幸好张丹枫还有一袋炒米,就送了半袋给她,又替她看病,知是普通的痢疾,张丹枫随身携有一些日常应用的药品,就开了一剂药粉,替她止痢,果然甚是见效。问起战事消息,他们也不太清楚,只是前两日听得避难路过的亲威说,怀来城已确实失陷了,而怀来距他们所住的村庄,仅不过百来里路。 云蕾上路之时,早已改了男儿装束,农家没有多余的客房,他们就同住在柴房,两人忧心国事,都睡不着觉。三更时分,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农家的木门给人撞开,张丹枫急忙跳起,起出去看,只见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满脸血污,执着那个农家少年,气急败坏地嚷道:“快开饭给老子吃,不然就把你杀了!” 那老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叫道:“老总,你行行好,放了我的儿子吧。” 那军官“哼”了一声,道:“好,你去弄饭。哈,妙极啦,这里居然还有两匹马。把一匹给我,叫你的儿子给我背东西。” 老妪哭道:“弄饭可以,但我三个儿子,给你们拉走了两个,现在只有这一个儿子啦,老总,你高抬贵手,放了他吧。” 那军官骂道:“你这老糊涂,蒙古兵已打了进来,谁都要去打仗。” 斜眼一瞥,忽见张丹枫站在屋角,油灯黯淡,看不清面影。那军官大笑一声,道:“你这老母猪说谎,这里不是还有一个吗?” 那军官左手扣着农家少年的脉门不放,腾出右手,就扑上前去抓张丹枫。张丹枫冷冰冰地盯他一眼,道:“你不去打仗,反来欺侮百姓!” 反手一擒,双掌一交,那军官“咦”的一声一拳直捣,张丹枫只用了三成力量,忽觉那军官一抓一拳,竟然是点苍派的上乘武功,内劲亦甚沉雄,好生诧异,使个“脱袍解甲”,肩头一矮,挥掌一送,左脚又飞起踢他手腕。那军官迫得放了农家少年,左拳横格,右掌托张丹枫的脚尖,张丹枫突将劲力一收,轻飘飘的一带,那军官“哎哟”一声,跌倒地上,忽然抬头说道:“咦,你不是张丹枫吗?你、你饶了我吧,不要捉我到蒙古去。” 张丹枫道:“胡说,谁捉你到蒙古去?” 提起了那个军官,衣袖一抹,将他面上的血污抹净,定睛一看,登时呆了,这军官竟然是大内总管康超海。张丹枫在校场比武,夺武状元之时,曾见过他陪着皇帝在看台上做主考官。 那老婆婆松了口气,道:“呀,这些官爷也真横蛮。” 忽而又叹了口气,道:“呀,他也可怜,伤成这个样子。” 康超海身上中了十几支箭,衣裳都沾了鲜血,斑斑点点,有两支箭且尚未拔出,双眼失惊无神,显见得十分疲乏。张丹枫心道:“这厮也真了得,居然在受伤之后,筋疲力竭之时,还能接我两招。” 张丹枫一看,他所受的箭伤都是外伤,无大妨碍,将还插在他关节之处的两支箭,也用轻巧的手法给他拔了,并替他敷上了金创药。那老婆婆问道:“这位老总是你朋友吗?” 张丹枫含糊应了一声,好生惭愧,心中想道:“若然他们知道这人竟是大内总管,皇帝的脸皮也都丢尽了。” 那老妪真的要进去弄饭,张丹枫道:“不必啦。你们进去睡吧,我服侍他。” 把剩下的半袋炒米,泡了开水,道:“康总管,你将就点吧。” 康超海当日在校场比武之时,曾下令要捉张丹枫,这时见他并不记仇,还替他治伤,哪里还敢多说。他狼吞虎咽,把张丹枫仅剩的半袋炒米全都吃完,精神渐渐恢复。张丹枫问道:“康总管,你怎么不跟随皇上,单身逃到这儿?” 康超海道:“呀,一言难尽。我是跟随皇上,我们五十万大军,全都垮了,我若不逃,性命不保!” 张丹枫大吃一惊,道:“甚么?你本来是跟随皇上的?难道蒙古兵已进了北京吗?” 康超海道:“不,皇上御驾亲征,现在怀来城外,已陷入了敌人的重重围困之中了。” 张丹枫更惊道:“甚么,皇上居然会御驾亲征?这是谁的主意?” 康超海道:“这是王公公的主意。” 张丹枫大怒,“啪”的一掌,把饭桌斫了一角,怒道:“王振这厮,好毒的心肠!” 康超海不敢作声,云蕾走了出来,道:“你不要生气,再问问他。” 张丹枫道:“为甚么不叫于谦大人领兵?” 康超海道:“朝廷之事,我哪懂得?听他们说于谦是文官,不能领兵。” 张丹枫道:“哼,他们领兵,现在怎么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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