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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澹台镜明满腹狐疑,走了过去,只听得张丹枫低声说道:“云重所受的毒伤,非他所能自疗。我有祖传的丹药,我教你治法,你替我把他医好。”

  澹台镜明接过了丹药问道:“这少女是甚么人?”

  张丹枫苦笑道:“嗯,我是她的仇人!”

  澹台镜明怔了一怔,道:“甚么?她是你的仇人?”

  张丹枫道:“不,我是她的仇人。不,她当我是她的仇人。”

  澹台镜明道:“那你为何不亲自治他,将这冤仇化解?”

  张丹枫笑道:“我就是不想令他知道。免得他说我是故意乘他之危,施恩望报。”

  洞庭庄主叫一个庄丁背起云重,云蕾跟在后面,偷偷往后一瞧,忽见张丹枫与澹台镜明耳鬓厮磨,低声谈笑,心中又是一酸,想道:“好,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比如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一个人,大家散了干净!”

  柔肠寸断,忽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泪珠滚滚流下。洞庭庄主奇道:“姑娘,你的哥哥伤势并无恶化,你哭甚么?”

  云蕾好像听而不闻,仍是呜呜咽咽啜泣不止。

  回到洞庭山庄,山下已是炊烟四起。洞庭庄主把云重安顿在一间静室,叫人好生照料。又忙着叫庄丁弄饭,铁臂金猿与三花剑甚是不好意思,洞庭庄主生性豁达,绝口不提他们来寻宝之事,两人在席间谢了张丹枫救命之恩,各自安歇。

  澹台镜明受了张丹枫之托,晚饭过后,带了丹药,悄悄往云重的静室,室中烛影摇红,纱窗上现出云蕾影子。澹台镜明脚步一停,只听得云蕾说道:“哥哥!爷爷不是他父亲害的。于阁老已说得清清楚楚,这冤仇不报也罢。”

  云重道:“二十年牧马之仇,又如何说?”

  云蕾道:“他父亲此事,确是做得不该,但也不至于不共戴天。”

  云重冷笑道:“你倒会替仇人说话!”

  云蕾哭道:“哥哥!”

  云重道:“怎么?云家的儿女不许这么没有志气!”

  云蕾咬了咬牙,把眼泪咽了回去,道:“你师父也这么说,他说张丹枫是我辈中人,外敌为重,能化解便化解了吧。”

  云重又“哼”了一声,忽道:“我知道你喜欢这姓张的小子!”

  云蕾本来已忍住不哭,听了此话,又羞又气又愤,说道:“谁说我欢喜他了,他——”

  云重截着说道:“你欢喜他也好,不欢喜他也好,总之,我不许你嫁他!”

  云蕾再忍不住,冲口说道:“他自有意中之人,我这生不嫁,你不必为我操心!”

  云重怔了一怔,心头更气,想道:“原来你是因为嫁不上他,这才不嫁。”

  正想再骂,见云蕾双眼通红,想起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妹子,而且是分散了十余年之后第一次相逢,心中亦颇觉不忍,叹了口气,忽听得门外有人咳了一声,房门开处,澹台镜明走了进来。

  云蕾刚刚说起她,陡然见她来到,勉强笑了一笑。云重道:“不敢有劳姑娘探望。”

  澹台镜明道:“让我看看你伤势。”

  云重道:“没有甚么,多谢关心。云蕾,你替我送这位姑娘回去。”

  澹台镜明本是心中有气,瞥他一眼,见他故意做出没事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笑,道:“真的没有甚么吗?你吸口气看看。”

  云重适才与云蕾争论,动了真气,伤口发作,毒气又已上升,吸了口气,胸臆发闷欲呕。澹台镜明道:“你再不医治,过不了今晚子时。大丈夫虽说视死如归,这样死了,却也未免不值。呀,若然是我,我就不充这门子的英雄好汉。”

  云重面色一变,陡然间觉得痛得更甚。云蕾道:“澹台姑娘,不能医么?”

  澹台镜明道:“只怕你的哥哥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话实是暗含嘲弄,指他拒绝张丹枫之事而言。

  云重却听不出来,道:“姑娘言重了,我在贵庄作客,实是不敢多所麻烦。”

  云蕾心中一动,想道:“原来张丹枫都告诉了她。”

  心中又是一酸,但为着哥哥性命,忍受委屈,说道:“若得姑娘医治,我们兄妹感激不尽。”

  澹台镜明道:“感激不必。”

  本想续说:“但求你不恨我骂我,我就心满意足。”

  话到口边,脑海中忽然现出张丹枫诚挚的目光,想道:“我何苦伤他心爱之人的心呢。”

  看了云蕾一眼,心中暗自叹道:“这姑娘毕竟比我有福得多。”

  澹台镜明取出丹药,一种内服,一种外敷,又取出一张银刀,一包棉花,叫云蕾帮忙,将云重衣袖卷起,银刀交叉划了个十字,捉着云重的臂膊,十指紧按,将脓血挤了出来,又腥又臭,一面挤一面用药外敷。云重这条臂膊,本来是麻木得毫无知觉,渐渐觉得澹台镜明的纤纤十指,在自己的肌肉上摩挲转动,滑腻腻的好不舒服。云重在漠北长大,少见女子,更何况这样健美婀娜的女子,顿时间只觉心头卜卜乱跳,面上发热说道:“姑娘大恩,没齿不忘,只是太亵渎了姑娘了!”

  澹台镜明头也不抬,淡淡说道:“看你也是个昂藏男子,为何像女儿家的忸怩作态?”

  云重素以“硬汉”自命,若然平日有人说他作女儿之态,他必然会认为是莫大的侮辱。而今被澹台镜明调侃,却是感到非常舒服,脸上更发热了。

  云蕾道:“多谢姐姐,药已敷了,让我来服侍吧。”

  澹台镜明敷完了药,便想离开,听了云蕾的话,立刻放手。交代了几件服侍病人要注意的事情,闲话更不多说一句,淡然的和云蕾点了点头,便自离开。云蕾心道:“这少女前来赠药,为何却冷得如此怕人,莫非她听到我的话了。”

  心中怔忡不安。

  云重听得脚步渐远渐寂,抬头说道:“这位澹台姑娘真是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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