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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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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风府道:“半月之后,今年武举特科开试,千里兄已报了名,想他武艺超群,娴熟兵法,当有武状元之望。若他中了武状元,皇上自然赏以军职,赐邸另居,不必再在宫内当侍卫了。” 云蕾好生失望,当下便想告辞。张风府却留着她谈话,追忆当日在青龙峡之事,又夸奖了一顿张丹枫,说是全凭他的智计,金刀周健的儿子和自己才得以两保全。云蕾每听他提起张丹枫心中就是“卜”的一跳,张风府都瞧在眼内,心中极是纳罕,忽问道:“张丹枫果是张宗周的儿子么?” 云蕾道:“是的。” 张风府道:“那就真是出于污泥而不染了。看他所作所为,实是一个爱国的男儿,可笑千里兄样样都好,就是对张丹枫却固执成见,切齿恨他。” 云蕾心中一痛,说不出话。张风府忽又问道:“你也是从蒙古来的吗?” 云蕾道:“我小时候在蒙古住过。” 张风府道:“那么与千里兄的身世可差不多,你可知这次来的番王与澹台灭明是甚么样的人么?” 云蕾道:“我未满七岁,就离开蒙古,蒙古的事情,知得甚少,大人为何特别问这二人?” 张风府道:“朝廷近日有一件议论未定之事,甚是令人奇怪。” 云蕾想起自己乃是平民,不便打听朝廷之事,并不追问。张风府却视她如同知己,并不顾虑,往下说道:“这番王名叫阿剌,在瓦剌国受封为‘知院’,即是‘执政’之意,权势在诸王之上,而在太师也先之下。这次来朝,与我国谈和,提出了三个条件:一是割雁门关外百里之地,两国以雁门关为界。二是以中国的铁器交换蒙古的良马。三是请以公主下嫁瓦剌王脱脱不花的儿子。阁老于谦力争不能接受此三条和约,说是中国之地,寸土不能割让,铁器让与瓦剌,他的兵备更强,更是养虎贻患,万不能允。至于以公主和亲,虽是皇室内部的事情,但有伤‘天朝’体面,亦是不允为宜。” 云蕾道:“于谦是个正直的大臣,公忠为国,有何奇怪?” 张风府道:“于谦力主拒和,那自然毫不奇怪。奇的是奸宦王振也不主和。王振暗中与瓦剌勾通,我等亦有所闻。雁门关外百里之地乃是金刀周健的势力所在,朝廷管辖不到,王振恨极周健,十年来屡有密令交与雁门关的守将,准他与瓦剌联兵,扑灭周健。我们都以为他这次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将雁门关外之地割与瓦剌了,谁知他也不允。再说到以中国铁器交换蒙古名马之事,十余年来,王振就在暗中做这买卖。” 云蕾道:“也许是他内疚神明,不敢公然资敌。” 张风府笑道:“王振此人挟天子以令百官,又在朝中遍植党羽,他有甚么事情不敢做,连皇帝也得看他颜色。再说当今皇上,甚是怕事,若然王振也主和的话,这和约早已签了。” 云蕾道:“朝廷之事非我所知,我也想不出其中道理。” 张风府道:“还有更奇怪的呢。王振非但也不主和,而且竟主张将这次蒙古的来使扣下,倒是于谦不肯赞成。王振素来暗助瓦剌,这次竟会有此主张,朝廷百官,无人不觉奇怪。” 云蕾想起自己爷爷出使瓦剌,被扣留下来,在冰天雪地牧马二十年之事,不禁愤然说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本来就不该扣留。” 张风府道:“这事理我也明白,不过扣留使者之说,出于王振口中,总是令人大惑不解。” 坐谈多时,天色已暮,张风府命家人备饭,并对云蕾说道:“云相公在甚么地方住,不嫌蜗居的话,请搬到舍下如何?” 云蕾想起自己乃是女子,诸多不便,急忙推辞。张风府心道:“此人怎的毫不爽快,倒像一个未出嫁的闺中少女,远不及张丹枫的豪放快人。” 晚饭之时,云蕾问起于谦的地址,张风府笑道:“你想见于大人么?他这几日忙于国事,就是他肯见你,恐怕门房也不肯放你进去。” 但到底还是把于谦的地址说了。晚饭过后,云蕾坚决告辞,张风府挽留不住,送她出门,又提起张丹枫,笑道:“若然你那位朋友也到京都,等千里兄中了武状元,我一定要做个鲁仲连,替他摆酒与千里兄谈和。你自然也要来作个陪客。” 云蕾尴尬一笑,道:“张大人古道热肠,我先多谢你这席酒。” 辞别了张风府,独自回到客店。 这一夜,云蕾辗转反侧,不能入睡,一会儿想起了哥哥,一会儿又想起了张丹枫。想起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而今远道来京,偏偏他又调到宫内去当侍卫,虽说等他中了武状元,可以相见,但事情到底渺茫,他中不了又怎么样?中了之后,另生其他枝节又怎么样?不禁暗自叹道:“我怎生如此命苦,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见不着。” 心中想起了“唯一的亲人”这几个字,不知怎的,忽然又想起张丹枫。 张丹枫虽然不是她的亲人,但云蕾每次想起他的名字,不知怎的却总有一种亲切之感,耳中又想起张风府的话,不禁苦笑叹道:“你哪里知道我家与他仇深如海,想劝我兄长与他和解,这苦心只恐是白费了。” 想起了张丹枫,又联想到于谦,云蕾摸出张丹枫托她转交于谦的信,对着信封上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字,如见其人。云蕾心道:“张丹枫初次入关,怎会认识于谦?却写信介绍我去见他?” 但想起张丹枫为人虽然狂放,做事却甚缜密,从来不出差错,也从来不说谎话,他既然能写这封信,其中必有道理。又想道:“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门路去见于谦,不如就拿这封信去试试。嗯,门房若不放我进去又怎么样?难道也像在张家一样,硬闯进去么?于谦是一品大臣,海内钦仰的阁老,这可不能胡来呀。呀,有了,反正我有一身轻身的本事,就晚上悄悄去见他吧。” 第二日云蕾养好精神,晚上三更时分,换上夜行衣服,悄悄溜出客店,按址寻到于家。在云蕾想象之中,于谦乃是一品大臣,住宅必是崇楼高阁,堂皇富丽,哪知竟是一个平常的四合院子,只是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花园,要不然就与一般小康之家的住宅毫无两样。 云蕾心中叹道:“到底是一代名臣,只看住处,就可想见他的为人了。” 当下轻轻一跃,飞上瓦面,几间平房,一目了然。只见靠着花园的那间房子,三面都糊着纱窗,窗棂纵横交错,分成大小格式的花纹,每一格都有一方小玻璃镶嵌着,显得甚为雅致,玻璃内灯光流映生辉,案头所供养的梅花,疏影横斜,也贴在玻璃窗上。 云蕾心道:“雅丽绝俗,真不像是富贵人家,这间房子一定是于谦的书房了。房中还有灯火,想他未曾睡觉。” 放轻脚步,走近书房,忽听得房中有谈话之声。云蕾一听之下,心头有如鹿撞,这竟是张丹枫的声音。这该不是梦境吧?他怎么突然又来到这儿?云蕾昨晚还梦见他,而今听到他的声音了,却又不想见他。可是真的不想见他吗?不,她又是多么渴想见他一面啊,只是这么偷偷瞧他一眼也好。 云蕾轻轻走近,偷偷一瞧,纱窗上映出两个人影,其中之一果然是张丹枫!正是: 碧纱窗上灯儿映,犹恐相逢是梦中。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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