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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长孙璧听得瞠目结舌,夏侯坚微笑道:“还不止此呢,为了这场比赛,我不但损了三年功力,而且今后要变成秃子了。”将帽子揭开,摇一摇头,但见满头头发,尽都变成碎末,随风飞散。李逸内功已有根柢,知道这是真气耗损太甚所至,下拜说道:“老前辈为了小侄如此牺牲,活命之恩,没齿不忘。”夏侯坚道:“这算不了什么,我这几十年,苦修苦练,本来就准备了要和他比试一场的。”他见李逸这样惶恐不安,有一件事还不好意思说出来,原来他穿的那件宝甲也给天恶道人的掌力震裂了。

  长孙璧道:“世上竟有这般厉害的人,我以前做梦也想不到。”夏侯坚道:“武林中有话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话半点不错。天恶道人的毒掌并世无双,若论到武功也还未必是天下第一呢。”长孙璧道:“别的人我不怕,最怕碰到天恶道人那两个徒弟,尤其是那个毒观音,她会笑嘻嘻的冷不防就给你一枚透穴神针。我爹爹和殿下就几乎给他们害死。别的人武功多高也总有个道理好讲,这两个魔头却是不可理喻,随时都会出手伤人。”

  夏侯坚道:“不错,你们现在都和天恶道人的门下结了冤仇,他们又认得你们的相貌,天恶道人在这三两年内也许不会出来,他这两个徒弟却正在掀风揭浪,将来你们在江湖上行走,确是要小心提防。”长孙璧道:“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提防?”

  夏侯坚道:“这样吧,将来你们走时,我送一些易容丹给你们,可以随你们的心意,改变容貌。”长系璧笑道:“好啊,好啊!不过最好现在给我。我这几天每天假扮男子,到茶馆去打听消息,想是扮得不像,好些茶客都在盯着我呢!”夏侯坚笑道:“既然如此,等下我叫药僮拿来,并教你怎样使用便是。”长孙璧大喜拜谢,原来她知道夏侯坚有此妙药,早已打算问他要了。

  夏侯坚临走之时替李逸把了把脉,说道:“再静养一天,明天你便可以完全好了。嗯,我算一算日期,谷神翁去接你的爹爹,明天也应该回来了。”后面这几句话乃是向长孙璧说的。

  夏侯坚走后,长孙璧微微一笑,说道:“我爹爹最大的心愿便是能见唐室中兴,明天他若到来,见到殿下,一定欢喜得很。”李逸喟然叹道:“只怕我担不起中兴的担子了。”长孙璧顿了一顿,又道:“只是他听到婉儿的消息,却不知怎样伤心呢!”李逸心如乱丝,黯然无语。长孙璧看他一眼,低声说道:“我不该在殿下面前提起婉儿——”眼圈一红,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李逸心弦颤抖,不知怎样答她,恰好这时,一个药僮将易容丹带来给长孙璧,解了李逸的窘。

  药僮给长孙璧讲易容丹的用法,长孙璧感到新奇有趣,不厌求详的问来问去,李逸坐在一边,如有所思,并不插话。药僮走时,长孙璧见李逸似有倦意,便亦告辞,走到门前,忽又回头笑道:“你该换一件衣裳了。”李逸想起适才被天恶道人抓裂衣裳,长孙璧扑到他的身上救他,不觉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关心。”长孙璧想起一事,走回来将一盒易容丹放下,说道:“留一盒给你,也许过了几天,咱们都用得着它呢。”说罢嫣然一笑,这才揭帘走了。

  这一晚李逸辗转反侧,无法安眠,到了午夜,忽然披衣而起,伏在案前,匆匆忙忙的写了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长孙璧的。李逸想了许久,终于决定了独上长安。是的,上官婉儿做了女官的消息,曾经令他伤心绝望,他甚至当作上官婉儿已经死了,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见她!然而他自己也知道,在这伤心绝望之中,正蕴藏着对婉儿的深沉的怀念!他怕见婉儿,又渴想再见婉儿,他们身世相同,气质相似,不管婉儿如何,他是把她当作平生唯一的知己的。正是由于这种矛盾的心情,他拚着遭受任何危险,也要到长安去一见婉儿。

  而促成了他这一决定的则是长孙璧,在他养病的期间,他虽然感激长孙璧对他的细心照料,却只当作是兄妹的情谊,还未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今天却蓦然发现了她的情意,这令他迷惘,也令他惶恐不安,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留信给长孙璧,请她原谅自己的不辞而行,并劝她不要冒险也去长安,劝她留在夏侯坚家中陪伴她父亲。然而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他没有写出来,他不愿与长孙璧同行,其实是怕自己抑制不住自己,再一次惹下爱情的烦恼。他最后请她转告夏侯坚,并多谢她的照料之恩与夏侯坚的再生之德。

  写好了信,从窗口望出去,月亮正在天心,秋风吹来,已带着些些寒意,有两片黄叶吹落他的几前,他想起与上官婉儿初见之时,正是春花如锦的时节,那时他抱着复国的雄心,也正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充满生气,曾几何时?转眼间便是秋风萧瑟,而他的心境,也感到似黄叶一般,飘零无依。

  他打开了那盒易容丹,选了一种可以令面色灰暗的搽上去,打扮之后在铜镜前一照,但见自己好像平白老了二十年,额上添了几道皱纹,头发也有几根斑白,他换了一件蓝色的旧长衫,试伛偻着背,踱了几下方步,从镜中看到的自己,活像一个科场失意的老儒生,几乎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了。李逸心道:“这样正好,即算混在长安闹市之中,也绝不会被人识破我的本来面目了。”

  他轻轻打开房门,携了古琴宝剑,悄悄出走,长孙璧住在花园东角的那座小房,他经过之时,便把那封信从窗口轻轻送进去。长孙璧正在梦中和李逸到了长安,见着了上官婉儿,长孙璧劝不转婉儿,正在梦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李逸可并不知长孙璧在发梦,听到那声叹息,呆了一会,终于不敢回头,便走出了园子。

  他从那条小路走下山去,武玄霜那天正是从这条路上送他来的,松风掠过,依稀还似听得那车轮的辘辘之声。李逸情思惘惘,心事如潮,疾跑下山,不觉东方之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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