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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原来她这一觉睡得好长,她是足足昏迷了两天两夜方始醒来的。在她昏迷的期间,丹丘生在密林深处找到这个山洞。虽然他也受了伤,他还是不顾性命的非但把牟丽珠背进这个山洞,还把她的“嫁妆”也都搬了来。他用崆峒派独有的“续断膏”给牟丽珠敷伤,又以本身残余的一点真力替她推血过宫,这两天来目不交睫的守护她,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的。一到牟丽珠醒来之后,可怜他已是心力交疲,跟着病倒了。

  不幸中之幸的是,来找何洛的人,发现了何洛的尸体,都以为他们早已远走高飞,没有在荒山密林仔细搜查,当然也没发现这个山洞。还有,他虽然病倒了,牟丽珠的伤势却渐渐好转,可以“易位而处”,反过来服侍他了。

  虽然这是她一生中过得最艰难、最危险的一段日子,但此际,牟丽珠回想起来,心中仍是不禁充满甜意。因为她与丹丘生相互扶持,情根已是不觉的在她心头种下。在她的心中,这段日子,其实是她一生中过得最美、最甜的日子!但可惜,后来……

  她心里一酸,望了望近在眼前的丹丘生,丹丘生转过头去回避她的目光。迎接她的目光却是雷震子和金逐流在望着她。

  雷震子道:“牟姑娘,后来怎样?”

  牟丽珠彷佛从梦中醒了过来,记起了现在她是和众人讲述真相,只好抑制激动的心情,把温馨的旧梦重埋心底,继续说道:“总算我们命不该绝,过了两个多月,丹丘生和我都已脱离了危险期,身体也渐渐恢复健康了。

  “但还有一件事情我们必须办的,怎样处置我的那份‘嫁妆’?

  “我知道这份‘嫁妆’其实并不全是我牟家的家产,即使有一部分是我爹爹要留给我的,我也不想再要一文了。我决定把那五箱金银珠宝全部送给义军。

  “当然我不便出面,丹丘生也不能出面,怎样交出这份财产呢?最后还是丹丘生想出了法子。

  “他潜入米脂,打听到一向替义军和我爹爹联络的那个人,半夜他偷偷进入这家人家,留下了一封信。”

  说到此处,会场里忽地有个人站了出来。

  只听这人朗声说道:“我就是十八年前在米脂替义军和牟大侠联络的那个人。如今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在我家中投下那封匿名信的人是丹丘生。”跟着向众人讲述那封信的内容。

  “那封信上说,义军寄存在牟家的军饷放在一个山洞,叫我去取,信上附有详细的地图。当时我还半信半疑,恐怕是敌人布下的圈套。但为了义军的大事,我只能冒险去看一看。果然在那山洞里发现了装满了金银珠宝的五个箱子。十八年来,我和义军的朋友都是感激这位朋友的义举,一直希望能够知道他是谁,向他道谢。如今方始有这机会。”

  当下这人走上台来,向丹丘生和牟丽珠道谢。

  牟丽珠道:“这是我应该做的,否则我岂不成了吞没义军军饷的小人了。”那人说道:“可你归还我们的财物,可远超过义军寄存在你家的军饷啊!”

  牟丽珠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和丹丘生是躲在山洞附近,待到看见那五箱金银珠宝确实是给义军的朋友搬走之后,我们才放心离开的。第二天,我也就和丹丘生分手了。”

  雷震子赞叹道:“你们两位真是义人!如今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还有谁敢诬蔑丹丘生是‘劫财劫色’吗?”

  台下忽然有人发出冷笑,轻声说道:“此事虽然有人作证,但也只是澄清一半吧!”言下之意,“劫财”的嫌疑是洗清了,但“劫色”的嫌疑还是有的。原来这个人是洞冥子的弟子。洞冥子在台上不敢出声,他却在台下窃窃私议。

  听见他说这句话的人虽然气愤,但一想孤男寡女,在山洞同住三个多月,这嫌疑却也是水洗不清。为了顾全牟丽珠的面子,本来想斥骂这个人的人,也只好不作声了。

  不过这句话幸丽珠也听见了,她柳眉一竖,说道:“雷老前辈、金大侠,我想请你们作个见证!”

  说话之际,她已把右边的衣袖捋了起来,只见雪白的臂膀上一颗鲜红朱砂印。

  这是标志处女保贞的“守宫砂”,雷震子连忙帮她把衣袖放下,说道:“牟姑娘冰清玉洁,何必理会那些狗嘴里不长象牙的人!”

  金逐流道:“其实何洛早已不能算是牟姑娘的丈夫了,她喜欢嫁给什么人就可以嫁给什么人,谁也管不住的!说刚才那句话的人,应该自己惭愧!”

  牟丽珠冷若冰霜的脸上现出一抹红霞,心里想道:“可惜十八年前,我和丹丘生都是没有这个勇气。”

  往事历历,都上心头。最令她难以忘怀的是和丹丘生分手的一幕。

  相处了三个多月,他们的身体已经复原了,珠宝也已经交给义军了,他们是必须分手了!他们默默下山,彼此都是咬着嘴唇,强忍眼泪,没有说话。

  不知不觉走到山脚,丹丘生终于不能不说一声“再见”了。眼看丹丘生就要离她而去,她是再也不能强忍了!

  丹丘生的心情恐怕也是和她一样,两人的手忽地不知不觉的紧紧相握。

  牟丽珠忍不住珠泪夺眶而出,哽咽说道:“咱们真的还能再见吗?”

  丹丘生涩声说道:“我不知道,唉,看来只有听命运的安排了。”

  牟丽珠叹口气说道:“咱们相处的这段日子,在我是觉得最苦也最甜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的!”丹丘生道:“我也不会忘记的。只可惜它是一去永不复返了!”

  牟丽珠心痛如绞,不觉倒在丹丘生怀中。

  丹丘生替她抹脸上的泪痕,说道:“牟姑娘,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并非铁石心肠,我,我也是一样不愿和你分离的!但可惜命中注定,咱们非得分开不可!除非……”

  牟丽珠道:“除非什么?”

  丹丘生摇了摇头,叹道:“但人言可畏,咱们怎能不避嫌疑?这个‘除非’,其实只是痴心妄想而已!”

  他没有说明这个“除非”是什么,但牟丽珠已经懂得了。不错,这件案子外间一定已是议论纷纷,在这样情形底下,她怎能和丹丘生结为夫妇?

  牟丽珠低声说道:“我可以等待,等到案情大白于天下之日!”

  丹丘生苦笑道:“我却不敢抱着这样的希望、莫说人家未必会相信咱们的话,我恐怕也不能把真相披露人前,唉,这一天恐怕是永远也不会来的!”

  丹丘生料得不错,他回山之后,便因“谋害同门”的嫌疑而给逐出师门了。

  但他也有料错了的。他以为永远也不会来的这天终于来了。如今,这件案子已是水落石出,大白于天下了。不过是不是来得嫌迟了呢。

  她偷眼向丹丘生望去,只见丹丘生正在低着头,如有所思。只不知他是否也在想着和自己同样的心事?

  金逐流道:“丹丘兄,后来的事情,应该你来说了。你愿意把你这十八年来的难言之隐告诉我们么?”

  丹丘生叹道:“恩师当年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事既如斯,我说也无妨了。”他说了出来,众人方始知道,他的师傅,当年崆峒派的掌门洞妙真人,为什么宁愿委屈爱徒,以致令他几乎沉冤莫白的原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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