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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辛十四姑冷冷说道:“对啦,你是该好好的和他解释了。我不想在这里妨碍你们,我走了!”

  孟七娘确是想和韩大维说明事实的真相,洗脱自己下毒的嫌疑。可是给辛十四姑把话说在前头,倒显得自己是作贼心虚,所以才需要“解释”了。

  孟七娘气往上冲,喝道:“辛柔荑,给我站住,你休想走得这么容易!”“柔荑”是辛十四姑的小名。

  辛十四姑冷笑道:“又不是我有话要和他说,为什么不许我走!”

  韩佩瑛道:“爹,还是咱们走吧!”她看了看这两个女人,不知怎的,心头忽地感到一阵颤栗。

  韩大维瞿然一醒,心里想道:“不错,前尘往事,如梦如烟,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何况我若是再去招惹她们,也对不住瑛儿的母亲啊!”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中感到歉意,登时好像从恶梦中惊醒过来,毅然说道:“七娘,我已是没有什么话要说的了。多谢你的招待。”衣袖一挥,头也不回的便与女儿走了出去。

  孟七娘又是后悔,又是气恼。后悔的是这次事情,的确是自己作得不对,不该勾结西门牧野和朱九穆两个魔头,把韩大维捉来囚禁的。怪不得韩大维怨恨自己。但气恼的却是辛十四姑在自己面前冷笑,而韩大维竟然连她的一句话也不肯听就走了!

  辛十四姑笑道:“我的好表妹,我可以走了吧。”

  孟七娘气涌心头,摇摇欲坠。碧淇、碧波大吃一惊,连忙上来将她扶住。碧淇愤然说道:“十四姑,这次多亏你来救了我们,我们应该感激你,但你却不该这样气我们的主人。”

  辛十四姑冷笑道:“好,那你们主婢意欲如何,是不是要我留下?”

  孟七娘面色铁青,叫道:“柔荑,你害得我好惨!这笔账我一定要和你算!”

  辛十四姑笑道:“我的好表妹,你省点气力吧。你要和我算账,至少也得再等三年了。好歹我总是你的表姐,我不想欺负你!”

  原来孟七娘用“天魔解体大法”自伤元气,的确是如辛十四姑所说那样,若要恢复原来功力,至少非得三年不行。换句话说,也就是在这三年之内,孟七娘决计不是辛十四姑的对手了。

  辛十四姑走了,留下的只是一串清冷的笑声。孟七娘倚着碧波的肩膊,目送她的背影渐远渐隐,心中一片茫然,也不知是爱是恨?是喜是愁?或许正是因为这四种感情揉作了一团,令她感到莫名的怅惘吧?

  她所爱的人走了,她所恨的人也走了。她为韩大维得到重生而欢喜,但她所喜欢的人却是在对她不谅解的情形之下离开的,她又怎能不感到淡淡的哀愁呢?

  韩大维和女儿从孟七娘家里走出来,心中也是一片茫然。他没有想到竟是如此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又还在他心里留下不少疑团。

  是谁下毒害他的可以不必追究了,但现在他已是家毁人亡,除了女儿之外,他家里的人都已死了,他将往何处安身?想不到一世英雄,临到暮年,竟然遭受了这样一个重大的打击,韩大维也不禁颇有苍凉之感了。

  “爹,你的面色好像不大好呢,你觉得怎样?”韩佩瑛忐忑不安的问。

  韩大维微笑道:“是么?也许是因为咱们父女能够重出生天,我太过欢喜了吧。你不必担心。嗯,我倒有一件事情想要问你,出事的前几天,我听说蒙古鞑子已经打来,你可知道洛阳的消息么?”父女同在牢中的时候,韩大维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能够活着出去,是以他和女儿谈的只是几桩他迫切需要告诉她的属于个人恩怨的事情。现在他却不能不关心到外间的时局了。

  韩佩瑛道:“我没有进城,情形知道得不很清楚。不过沿途碰见的难民,都说鞑子快要打到洛阳了。”她屈指一算,继续说道:“我到家的前一天,碰见咱们的邻居王大爷,他说鞑子的骑兵已经过了泛水,现在是第八天了,泛水离洛阳不过一百多里,恐怕早已兵临城下了吧。”

  “啸风呢?他现在何处?”

  “我,我不知道。”韩佩瑛不知能不能够隐瞒下去!迟疑了一会,终于只好这样回答父亲。她确实是不知道啊!韩大维诧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韩佩瑛再次注意到父亲苍白的面色,心里想道:“瞒得一时是一时,现在还是以不让爹爹知道为宜。”说道:“他说他要去找洛阳丐帮分舵的刘舵主,现在是否还在那儿,我就不知道了。”

  韩大维说道:“洛阳危急,丐帮一定会起而抵抗强敌的。啸风这孩子我是知道的,像他父亲一样,很有侠义精神。如果他是去了丐帮,那就一定不会在危急之际只求苟安,而和丐帮并肩作战的了。”说至此处,韩大维也感到胸中的热血在沸腾了!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旭日初升,金色的朝霞烧红了半边天,笼罩在层峦幽谷之间的浓雾,也给朝霞烧得只剩残烟缕缕,黑夜的帐幕撕开,人的眼界豁然开朗。

  比起国家的兴亡,个人的恩怨又算得了什么?韩大维感到胸中热血沸腾,昔日的雄风又好像回到了自己身上,他抖擞起精神,毅然说道:“瑛儿,咱们找啸风去!”

  韩佩瑛吃了一惊,说道:“爹爹,你养息好了,再去不迟。”

  韩大维道:“你怕爹爹老了,打不过鞑子么?洛阳纵在敌兵围困之中,爹爹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杀将进去!”他却不知,韩佩瑛是不愿意他见到谷啸风。

  不过,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韩佩瑛也的确担忧她父亲的身体。韩大维虽然是由于精神兴奋,本来是苍白如纸的脸上抹上了一片红,但却好像病人回光返照的现象,红得有点怕人,绝不是健康的颜色。

  韩佩瑛失声道:“爹爹,你怎样啦?”原来就在韩大维说到“杀将进去”的“杀”字之时,他作了一个挥刀一斩的姿势,身躯突然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韩佩瑛扶稳了父亲,只见父亲气喘吁吁,好半晌才说得出话来:“奇怪,难道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按理说是不该如此的呀?”

  韩佩瑛道:“爹爹,你是刚才的激战用力过度了吧?你歇一歇运功试试,我给你守护。”她怀疑父亲已受了内伤,但她也深知父亲内功深厚,倘若不是很严重的内伤,只须行了“大周天”吐纳之法,便可以恢复元气的。

  韩大维盘膝静坐,忽地只觉四脚酸麻,真气竟是不能运行如意,不由得暗暗吃惊,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韩佩瑛惊道:“什么不对?”韩大维道:“我并不是受了内伤,倒好像是——”韩佩瑛道:“是什么?”话犹未了,只听得一个声音接下去道:“想不到七娘的毒酒这样厉害,你的爹爹是余毒未曾拔清,又发作了。”

  韩佩瑛抬头一看,只见辛十四姑满脸张皇的神色,正在赶来。

  韩佩瑛如获至宝,连忙说道:“辛女侠,请你救救我的爹爹。”

  她把辛十四姑当作救命恩人,却不知这正是辛十四姑做的手脚。

  辛十四姑的“金针拔毒”之法高明之极,但她可以金针拔毒,也可以用金针“驱”毒,把毒质驱赶,移到身体的任何部分,她刚才在牢房里给韩大维疗毒,就是用“金针驱毒”的法子,把毒质赶到奇经八脉之中去。韩大维的功力得以暂时恢复,只是受到她的金针刺穴的刺激所致,效力一失,功力亦失。

  辛十四姑道:“我正是为此赶来的。”当下取出金针,扎了韩大维的三处穴道,假献殷勤地问道:“你觉得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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