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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这时独孤一行推了娄无畏,示意要他答应,娄无畏再看看柳剑吟,见自己的师父,微微叹息,轻轻说道:“无畏,担子是重,但你师叔一番好意,你就答应吧!”

  娄无畏弄得很是为难,不答应是不行了,他倏地跪下,低下了头,拉着师叔的手说道:“师叔既然这样吩咐,弟子就试着干吧。”

  丁剑鸣露出一丝微笑:“俺丁家太极,总算有了传人了!”他随即又注视看钟海平道:“廿余年来,我错怪你了!你包涵点,给我扶助扶助无畏。”说到这里,他力竭声嘶,把腿一伸,没有什么声音了。

  众人吓得赶紧扶正了丁剑鸣,柳剑吟抚抚他的胸头,已竟然没有了气息,不禁失声,簌簌泪如雨下!可怜丁剑鸣一世英雄,而今竟落得埋骨荒山,连坟墓也没有一个!

  晨光熹微,荒山静寂。柳剑吟等数人默尔无声;丁剑鸣的尸身横枕黄土。良久、良久,独孤一行抬起头来,轻声地催促柳剑吟道:“柳兄节哀,还是快把令师弟安葬了吧。”

  柳剑吟蓦如恶梦惊回,睁着两只消失了平日光辉的眸子,茫然地迎着阳光,长叹一声,也不答话,解下青钢剑来低头挖土。独孤一行、钟海平、娄无畏等也纷纷解下兵器来帮助;云中奇则抡起“蛟筋虬龙鞭”,扫荡荆棘乱草,不消片时已开辟出一片干净的地面。

  众人把丁剑鸣草草安葬之后,柳剑吟又把青钢剑在一块石头上刻着“太极门掌门丁剑鸣之墓”,置在一坏黄土之前,以作识别。

  事毕之后,柳剑吟再向这一坏黄土深沉地看了几眼,喉中似有痰涌着,低下头来,咽了又咽,一声长吁,坐在“坟”前,忽地又抬起头来,哑声地问娄无畏道:“你刚才说的什么夜战柳林?再清楚地说一遍!你师娘呢,她难道不在家里?”柳剑吟这时已经神智微清,他埋了师弟,可就惦记起家中来了。他很相信他老伴刘云玉的能耐,他却不知当晚敌人也是大举来袭。

  当下娄无畏再详细地向他师父报告敌人夜劫柳家的经过,说到柳大娘独战群凶,终于受到内伤,成了残废时,他面色发青,惶恐地说道:“总怪弟子来迟了一步!”

  柳剑吟蓦闻恶讯,身子微颤,倏地站了起来,恨恨地说:“敌人竟这样可恶!”但随即又安慰娄无畏道:“无畏!这不干你的事,亏是你来,不然更不得了!好徒弟,我真还得感谢你!”他停了一停,又急急地问道:“那么你的师妹蝶儿呢?是不是也跟她的娘去了山西?”

  娄无畏一听此问,倏然变色,讷讷地说:“梦蝶和含英都随弟子来找你老,但,但……”他说着说着,满面流汗,面色发青,霎时间一个生龙活虎似的人,变得精神憔悴,两目无神。柳剑吟惊愕地迫视着他,正待问时,他已微哼一声,直挺挺跪在地上向师父请罪:“是弟子不才,不应让他们长途跋涉,江湖冒险!是弟子本领不济,不能卫护师妹师弟!师父,弟子们栽了!一入河北境便中敌人埋伏,师弟、师妹都走散了!”

  这一个消息比刚才的恶讯更令柳剑吟伤痛,他一生就只是这一个女儿!他急痛攻心,面色倏变,猛地一脚朝前面的一块石头踢去,直踢得石片纷飞,立刻须眉皆张,顿足嚷道:“这!凶徒到底与我何冤何仇?如此相逼!”独孤一行与云中奇急忙过来架住,劝柳老拳师暂收急怒,再听详情,钟海平也过来扶起了娄无畏,对柳剑吟说道:“你先别着急,听听无畏的,你看你把你的徒弟吓成了什么样儿?江湖风浪,本就寻常,令千金也不是寻常女子,怎见她逃不脱虎口?少年人历练历练,也是好的,你我不都是经过大风大浪,还不是都活到现在?”他口里唠叨着安慰柳剑吟,一面催娄无畏道:“你说下去吧,你师父怪不了你的。”

  事已至此,柳剑吟急也没用,他再回过头来,把住娄无畏的手道:“孩子,我不怪你,你说下去!”

  当下娄无畏含泪颤声说道:“弟子无能,闯了这大乱子,您说是怪我,也是该当,师父你不知追那些凶徒多气人,打退了一批,又是一批,好像‘冤鬼’一样的死死相缠。”

  原来当日娄无畏和柳梦蝶、左含英三人,匆匆引剑北上。柳、左二人都是初涉江湖的孩子,娄无畏自不能不加倍小心,偏偏柳梦蝶又是那样娇戆,完全不把江湖风浪放在心头;而左含英那孩子,又只知跟住他的师妹,也不理会江湖险恶。而这三人,一个是粉雕玉琢的少年,一个是明艳秀丽的少女,一个是威武魁梧的壮汉;铁骑飞腾,风尘侠影,特别容易引人注目。他们还没有出山东境,已经给人暗暗缀上了。

  出事那天,他们刚刚出了山东境,想赶到河北武邑投宿,偏偏中途遇了一阵骤雨,歇了一会,至到黄昏时分,还未望到武邑城。娄无畏心中着急,忙叫他的师弟师妹们策马驰驱。娄无畏骑术极精,跑了一会,已把柳梦蝶和左含英抛在后面,他只好不时勒紧缰绳,等待他们,谁知他们却总不肯赶上,娄无畏回头一顾,见他们谈得正欢!左含英在马背上口讲指划,似在逗柳梦蝶说笑,他们两人是想反正今晚能赶到武邑县城,晚一点又有什么紧要?娄无畏见这情形,倒不好催促,在他心目中,还是把师妹当做小孩子,可是这“孩子”已不是绿树上的嫩芽,而是含苞待放的蓓蕾了。

  一路上,柳梦蝶倒天真烂漫得很,时时要向娄无畏问这问那,要他讲江湖的经历,武林的传奇,和各派武功的秘奥;而左含英每当她的师妹去缠师兄时,面上总有点怏怏之色,倒弄得娄无畏有点不好意思。因此他现在瞧着他们,倒不便催促,也不便勒马等待他们,只好和他们保持着一段的距离。

  行行重行行,不觉暮霭苍茫,寒鸦噪树,行不多时,武邑已隐然在望。娄无畏心想:“只要一赶到郊区,见到人家,今天就算对付过去了。”哪知心念方动,迎面的山岗,已疾风迅雨地飞窜来几骑健马,“吧吧”连声,半空中飞过了几枝响箭,娄无畏愕然拔剑,当头一骑已飞驰至跟前,其余三骑,竟斜刺地冲截出来,把娄无畏和左、柳二人分开两处!

  娄无畏蓦然一惊,不待拒敌,便先回救,他一拨马头,一跃数丈。哪知马蹄未落,暗器已来,娄无畏将剑一抡,“剑斩连环”,迎着暗器来处挥去,可是护了人,却护不了马,那匹健马已厉声长嘶,双膝下跪,娄无畏急在马背上一纵双肩,身躯随着剑锋,“神鹰展翼”,斜刺里飞掠出三丈开外。

  但就在这瞬息之间,娄无畏因坐骑失事,略阻了一阻,侍他弃马飞掠出去时,背后已如断线风筝似的,紧跟着一人,兵刃劈风之声,已从脑后箍到!娄无畏回剑一挡,叮当一声,竟在苍茫暮霭之中,溅起了几点火花,敌人的腕力竟自不弱!

  娄无畏凝神一看,只见斜刺里冲来截击自己的敌人,年纪约在五旬开外,红面赤须,手使一支三尺多长、黑漆漆的判官笔。双笔交叉,立的是“猛虎伏桩”门户,剑拔弩张,神态傲慢。

  娄无畏心念一动,烂银剑“举火撩天”,也摆了一个以守代攻的门户,先不进招,却“咄”的一声喝道:“俺道是什么人物?原来是胡虏的奴才,胡一鄂‘大卫士’,失敬失敬!你们的伎俩,俺早已领教,你们这群奴才,就只懂得聚众围殴,真教你们丢尽武林的脸!”

  其实娄无畏并不认识胡一鄂,但他一见来人使的是外门兵器判官笔,早已料到了几成。他又从蒙永真袋中,搜过胡一鄂的书信,因此给他一猜便着,先行喝破敌人来历。

  敌人给他喝破,微微一震,但随即哈哈大笑道:“俺就是胡一鄂,你待怎的?俺也只凭手中双笔,对你一柄长剑,你有本领便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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