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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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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亏耿照内功深厚,这一拳还未能将他打晕,百忙中急忙使了个擒拿手法,将那武士的小臂抓住,一个“鲤鱼打挺”,反客为主,自己翻了上来,却把那武士压了下去。 但可惜耿照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一时得手,气力毕竟不如对方。那武士紧紧将他抱住,两条臂膊,赛如两道铁箍,箍得耿照几乎透不过气来,耿照情知打不过对方,抓实了他,也不敢放手。 两人在地上翻翻滚滚,扭作一团,什么精妙的招数,都用不上了。那武士猛地大喝一声道:“滚下去吧!”原来他们已滚到了悬崖旁边,再向前一步,便要跌下激流急湍的深渊。 那武士使劲一推,耿照的半边身子已经悬空,他本的地将那武士拖着,心想:“我死了你也得赔我一命!” 悬崖石骨嶙峋,有如利刃,耿照的手脚给擦得鲜血淋漓,那武士猛地用力挣扎,脱出了一只手来,举拳便打,耿照心里正道:“我命休矣!”忽觉有物绊腿,却原来是一支凸出来的石笋,耿照脚尖一勾,上身向后一仰,勾牢了石笋,使出了吃奶的气力,单掌一托,喝道:“下去吧!”他有所凭借,气力容易使用,那武士一拳打空,失了重心,收势不住,被他托了起来,翻过了头顶,“咚”的一声,跃下了深渊,激得浪花高高飞起。 耿照抓着石笋,翻了上来,抹了一额冷汗,暗叫:“好险!”他忍着疼痛,一跛一拐地走到扎合儿尸体的旁边,取回了宝剑,四下一望,幸喜无人,心里想道:“我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治伤。”他还剑入鞘,以剑作拐,支持着身体,走到了一处山涧旁边,这是他和表妹小时候经常嬉戏的地方,四面都有大石围住,恍如天生的屏风。耿照喝了一口水,又掬了一把水洗净伤口,山泉清冽,精神为之一振。 他抬头一看,红日正在中天,已是正午时分了。他记起了和表妹的约会。表妹是素来守信的,但这次却例外失约了! 他刚才在舍死忘生的恶斗中无暇思索,这时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不由得暗自想道:“咦,奇怪,金狗怎知我在此地?怎知我要偷赴江南?而且还知道我带着父亲的遗书!” 蓦地一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浮起:“这是谁泄漏了的?莫非,莫非,唉,莫非……”“当”一声,他手上的一瓶药膏跌了下来。幸亏那是一个玉瓶,没有跌碎,但他的心已开始破碎了。 这瓶药膏正是他表妹送给他的,名叫“生肌白玉膏”,乃是秦家秘制、具有极大功效的治伤药。他想起了表妹送他这瓶药膏时的殷殷情意,种种关怀,他忽地叫起来道:“她,她对我这样好,我,我怎能对她有所猜疑?” 他表妹希望他永远无须使用这瓶药膏,但她知道他要冒险南归,却不能不给他准备。想不到还未曾动身,就用上了。这药膏的确灵效无比,耿照身上的伤口,经药膏搽过,登时一片清凉。可是身上的疼痛减了,心头的疼痛却加剧了! 他心中又再想道:“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妈妈和表妹二人。妈妈是绝不会向外人说的呀。表妹?她不说,金狗怎能知道?” 突然间耿照感到一阵寒意直透心头,浑身颤栗,这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恐惧!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他心里不住地在叫:“我,我不能猜疑她……”但这只等于夜行人在吹口哨,用来给自己壮胆的,他要压制下猜疑的念头,那就是说“已经”在猜疑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可怖呢?一个人在猜疑被自己心上的人儿出卖了!这剎那间,耿照感到好像就在悬崖旁边一样,不过,要推他下去的不是那个武士,而是他的表妹!唉,倘若他的怀疑真是事实的话,他的表妹就要比那个武士更为可怕了。 心情混乱中,他伸手一抓,要抓着一根“石笋”来支持自己,也就是说他要抓着一个理由,支持他的想法:他的表妹是清白无辜的,绝非出卖他的人! 但他抓不着,这里没有“石笋”。他一抓之下,在水面上抓起一团波纹,清流照影,他自己的影子幻化成表妹的影子,影子在水中荡漾,影子在水中破碎了…… 耿照一片茫然,思想似乎已冻结了,血液也似乎要冻结了,他呆了一会,水面恢复了平静,那影子忽地又幻化成他母亲的影子,他蓦地跳了起来,叫声:“不好!”他想起了他的母亲! 金贼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了,而且由本城的兵马司都监率人来捉捕他了,那么,他们怎能不查究此事?怎能放过他的母亲。 这巨大的惊恐压下了他对表妹的猜疑,暂时将他的思想转移了。“我不能连累了妈!”“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家去看看她!”他发狂似地跳了起来,拔步便跑,跑了几步,跳过一道山溪,忽地一跤摔倒,这才发觉自己脚步虚浮,原来他打了半天,未曾进食,早已是有气无力了。 他忽地记起了父亲生前对他的教训:遇事总要胆大心细,越危险越要镇定!心里想道:“我的衣袋满是血污,这副样子,怎能在白日青天进城?只怕未到城中,就要给金兵追捕了。” 他俯下身躯又喝了两口清泉,浸湿了他热得涨闷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一些,心里想道:“我妈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妇女,还有家人王安和婢子小凤,也都懂得几乎武功。本城武艺最好的几名金国武士,都已由扎合儿率领到此,给我杀掉了。剩下来的那些金兵,就是尽数发去,也未必就能拘捕了他们,只是我的妈妈行动不便,有点可虑。但好在她的武功还在,又有王安、小凤协助,对付那些金兵,总还可以突围吧?” 原来他的母亲多年前因为修练内功,一时运气不慎,走火入魔,以至半身不遂,后来屡经调治,双足仍是不良于行,所以她这次只能打发儿子孤身南归,自己却不能同行。 耿照惊恐紧张的心情稍稍放松,但母子天性,总是挂肚牵肠,不回去探个虚实,怎能放心?他洗净了身上的血污,取出干粮,胡乱将肚子塞饱,做了一回吐纳功夫,等到衣裳干了,天色也渐近黄昏了,金兵并没有前来搜山,他暗暗叫了一声“老天保佑!”便即急步下山,走到山下,已是入黑时分。 阳谷山离蓟城不过十多里,二更时分,他便到了城外,他一瞧城门上气氛如常,并没特别增兵守卫。他绕过城门,到了偏僻的所在,觑着墙头无人,立即便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悄无声息地飞过了城墙,进入城中。 他的家在东门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近家门,见附近的街道,也并没有金兵巡查,心里暗暗欢喜,也有点诧异,随即想道:“对了,扎合儿急于贪功,一得了消息便来捉我,这消息他还未曾说与同僚知道。” 但他仍是不敢就径直回家,他年纪虽轻,父母却曾教了他许多江湖上的经验和禁忌。他像小偷一样,跳上屋顶,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家中。 屋内黑沉沉的没有半星灯火,静得怕人,他心里“卜通”“卜通”地跳,悄悄地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附着墙落下地来,不发出半点声息,待了片刻,并没发现敌人的袭击,这才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便轻轻叫道:“王安,王安!”走了几步,忽地脚底有物绊住! 脚踝有僵硬的、冰冷的感觉,从触觉中可以意识到这是一个人,不,不是一个活着的人,而是一具已经僵硬了的尸体!耿照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身上带有火石,急忙取出火石,擦燃了仔细一瞧,可不正是王安! 只见王安额角的太阳穴上穿了一个小孔,周围有凝结成鳞状的血块,孔中还隐约可以看见黑黝黝的钉头。这是他表妹的独门暗器透骨钉! 这剎那间,耿照几乎失了知觉,他用力一咬舌尖,很痛,决不是在作恶梦。他又惊又急,尖叫一声,急急忙忙向母亲的卧房奔去。 房门虚掩,一推便开,触眼一片鲜红,一滩血水,他母亲的那个贴身丫鬟小凤也已僵卧在血泊之中。小凤名是丫鬟,但一向得他母亲宠爱,视同亲女一般,自幼教她的武功,大是不弱,但现在也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看得出来,她是还未曾来得及与敌人交手,便给杀死了的,因为她的佩剑还未脱鞘。 耿照已无暇再去察看小凤的伤状,摸到桌边,连忙点燃了桌上的蜡烛,只见他的母亲好似平时一般睡在床上。睡得很安静,面上还带着笑容。床上也没有血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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