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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七


  一群大臣,见了这道谕旨,知道皇帝绝对不会放过年羹尧了,便你也一本,我也一本,众口同声,说年羹尧罪该万死,雍正也妙,看了许多奏本之后,归纳起来,说根据奏章,年羹尧有十八条大罪,朕今以宽大为怀,每条罪只降一级,于是便连降年羹尧十八级,把一个大将军,贬到杭州去看守城门!

  至于隆科多,则因有他的妹子(雍正庶母,被封为太妃。)求皇上饶命,雍正只是恨他以前趋奉年羹尧,及忌他知道自己篡位之事,却料他不能作反,便判他永远监禁,妻子家产,则免于抄没。比起年羹尧来,算不幸中之幸了。

  吕四娘听甘凤池说了年羹尧被贬的经过后,沉思有顷,说道:“兔死狗烹,年羹尧活该有今日之报,我们不必去理他了。七哥,我练了两年剑法,又悟了许多妙理,这趟,你该不会拦阻我入京了吧。”

  甘凤池知她用意,笑道:“你在山上闷了两年,也该下去走走了,不过,入京大约还要再等些时。”

  第二日吕四娘和甘凤池沈在宽连袂下山。(沈在宽此时内功已颇为了得,又从吕四娘习了一些武技,已大非昔日可比了)这里暂按下不表。

  且说年羹尧被贬到杭州守城门,无巧不巧,当杭州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年羹尧手下,当过中军副将,为了劝谏年羹尧杀提督富山之事,几乎也被杀死,后来被罚吹角守夜,在营中当更夫的陆虎臣。雍正把年羹尧贬到杭州看守城门,实是有意令陆虎臣向他为难。

  年羹尧知道陆虎臣镇守杭州,却也不放在心内。到第三日,年羹尧在城门下盘着腿儿,自由自在的晒太阳,城门内外,静寂寂的无人出入。原来杭州人畏年羹尧杀气,知他看守北门,不约而同,都不从北门出入。这时跟随年羹尧的旧部,都已星散,只有一个老兵,还跟在他的身边。这老兵见了三日来如此情形,对年羹尧道:“将军今日虽然受辱,却喜威风尚在,官民人等,都不敢侮慢将军。”

  年羹尧叹口气道:“唯其如此,雍正就更不会放过我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鸣锣开道之声,年羹尧笑道:“要侮辱我的人来了!”

  叫老兵躲过一边,只见陆虎臣骑着高头大马,卫卒部从,前呼后拥的走出城来。年羹尧淡淡一笑,仍然盘腿坐着,伸了伸懒腰,向着阳光。

  陆虎臣见年羹尧如此大模大样,勃然大怒,有心把年羹尧羞辱,便走到他的跟前,冷冷笑道:“年羹尧,你还认得俺吗?”

  年羹尧斜瞧一眼,道:“原来是你,做杭州将军比做俺的更夫,大约要好得多吧?怪不得你如此得意了!”

  陆虎臣被他挑起旧恨,禁不住骂道:“年羹尧,你既认得俺,为何不站起来迎接!”

  年羹尧听了,又是微微一笑,道:“陆虎臣,你要咱家站起来吗?我站起来不难,但我站起来,你却要跪下了!”

  陆虎臣哈哈大笑道:“我堂堂的杭州将军,难道还要跪你这个看守城门的官儿不成?”

  年羹尧道:“你跪过我也不知多少次了,现在我虽然不能叫你再跪我,但你见了皇上或者代表皇上的东西,总该跪下吧?”

  陆虎臣冷笑道:“这个自然,可是你又不是钦差大臣,还有什么可以代表皇上?”

  年羹尧不慌不忙的站了起来,把号衣解开,只见里面所穿的大褂,绣有两条金龙,陆虎臣怔了一怔,只见年羹尧又从怀中取出一个刻有五爪金龙的“万岁牌”来,就摆在他所坐的小凳子上,大喝一声:“陆虎巨,跪!”

  陆虎臣脸色发青,却不得不向着“万岁牌”跪下,恭恭敬敬的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原来这“盘龙褂”和“万岁牌”,都是年羹尧昔日西征之时,雍正赐与他的。“盘龙褂”是有极大功勋之人才配穿着,但这也还罢了。那“万岁牌”却是代表皇上的东西,见此牌者有如见皇上亲临。以前年羹尧西征之时,雍正为了要结纳他,所以赐他此牌,好让他能号令各省督抚大员,不必请示,在封建皇朝中,这是极罕见的“殊荣”。不过年羹尧以前声威赫赫,各省督抚虽然在官阶品级上有与他平行的,但却无一人敢违背他的意思,他所到之处,督抚大员,都来请安奉承,所以他虽有此牌,却从未用过。雍正此次不许年羹尧入京进见,便连贬他一十八级,以前所赏赐他的东西,包括“万岁牌”在内,却未收缴回来。年羹尧正好拿它来派用场,反而大大的羞辱了陆虎臣一顿。陆虎臣衔恨回衙,连夜修表上奏,参劾年羹尧欺罔僭越,大逆不道,这且按下不表。

  当陆虎臣摆驾行到北门之时,城内市民,料知必有一场好戏,虽然不敢行近,却是远远的驻足观望,待陆虎臣被羞辱之后,怒气冲冲的摆驾回衙,他们又一哄而散。年羹尧斜眼一看,淡淡一笑,对外边的喧闹,似乎毫不关心,目光所到,忽见一妙龄少女的背影,在人丛中冉冉而没。这背影酷似冯琳,年羹尧不觉呆了。

  年羹尧本来欢喜冯琳,后来因好事难谐,才娶了蒙古藩王的女儿佳特格格,佳特格格虽然美貌如花,但到底不及冯琳的文武双全,聪明伶俐,能逗人喜爱。这时,年羹尧目送这少女的背影冉冉而没,不觉忆起了小时候与冯琳在大花园中嬉玩的情景。翘首云天,故园望断,忍不住微叹一声,心中想道:“如果当年我坚不让与当今皇上,虽然没有以后的功名,但这妙人儿却是我的了,与她浪迹江湖,岂不胜似公侯相将?”

  但这念头在心中一闪即过,随即自己笑道:“大丈夫若不能留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我能有今日,不论成败,史册定已留名,又尚有何恨!”

  挥袖一笑,又坐在那破旧的小凳子上晒太阳了。

  可是,心欲静止却仍不能静止,年羹尧虽然至死不悔,却又不由得不因此而想起妻儿,妻子倒还罢了,对寄托给曾静抚养的儿子却甚是担心,担心自己若然身死之后,曾静未必可靠,旧部也只恐再难找得一人,肯照顾自己的遗孤,思念及此,任是一世之雄,也禁不住黯然神伤。思思想想,不觉金鸟西堕,玉兔东升,黑夜又悄悄的来了。

  杭州北门面向灵隐,遥对钱塘。静夜悄悄,年羹尧犹自独坐城楼之上,只听得城外江潮澎湃,城内隐隐笙歌,猛然想起,再过两日便是中秋,心情更觉落寞。那老兵原是年家家丁,在年羹尧众叛亲离之际,只他尚未肯舍去,这时在更楼内唤道:“将军安寝,老奴代你守夜吧。”

  年羹尧叹道:“不必了,经我提拔过的人不知多少,想不到今夜只有你我二人相伴。”

  请声方毕,忽听得有人冷笑道:“年羹尧,不必嗟叹,还有我来探望你呢。”

  年羹尧举头一望,只见一条人影,已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以前十四贝勒的心腹卫士,与车辟邪同称允禵军中二宝的方今明。只听得方今明冷笑道:“年羹尧,想不到你也有今日!想当年,你以下犯上,替允禛篡位,谋害十四贝勒,我只以为你从此青云直上,备极尊荣,难以奈何你了。却不道允禛今日照样的来收拾你,哈哈,哈!”

  方今明对允禵愚忠一片,今日成心来羞辱年羹尧,冷笑之后,复又继以痛骂,将年羹尧的阴狠险毒之事一一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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