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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叶横波和李明珠同一辆车,海云和尚去找路民瞻,她也是事后才知。知道之后,颇为不悦。黄昏时分,送亲的车队在离济南五十里外的小镇驻扎。海云和尚气急败坏,一拐一拐的跑回来见叶横波。叶横波怒道:“送亲的事,由我主持,你怎么不听号令,私自离开?好呀,你现在吃了亏,才来找我!”

  海云和尚与叶横波本来是同辈的人,忍着一肚子气回道:“路民瞻这不知死活的小子老跟在车队后面,你难道不知道么?”

  叶横波冷笑道:“我还用你提醒?路民瞻这小子武艺平平,干不了什么大事,何必理他?千里送亲,侥幸平安渡过,你却要分心去对付一个傻小子,万一给人乘机捣乱,有所疏失,那时我问你有何面目再见皇上?你被贬到浙江,还不好好争气,前程坏了不打紧,你不怕江湖上笑话吗?哈,看你这个样子,你是不是给路民瞻这小子打伤了,要老娘替你出气?”

  海云和尚怒道:“打伤我的人也正在找你晦气呢,我看你也未必对付得了!”

  叶横波怒道:“谁?”

  海云和尚道:“甘凤池!他今晚便要来拜访你,他问你敢不敢和他单打独斗?”

  其实海云和尚是先给冯瑛刺伤然后才给甘凤池打了一拳的。他怕说出是给一个小姑娘打伤更伤体面,所以完全推到甘凤池身上。

  叶横波冷笑道:“甘凤池又怎么样,老娘还能怕他?不过咱们现在送亲要紧,甘凤池诡计多端,可不要着了他的道儿。你去叫各营统领小心防卫。待我把小姐送到山东抚衙之后,那时甘凤池若还未送命,我再和他单打独斗让你开开眼界。”

  海云和尚恨她骄傲,不发一言,便行退出。

  是夜,叶横波督促官军,小心防卫,过了三更,尚无动静。叶横波暗笑道:“甘凤池又不是三头六臂,他单身怎敢探营,想来只是扰乱军心之计罢了。”

  浙江巡抚李卫为护送女儿,派出精兵一千,车辆三十多乘,安营之时,车辆围在四周,纵有大股盗匪也难进攻。叶横波甚觉安心,不料过了三更,突报粮车起火,叶横波一惊,心中狐疑:难道是有了奸细?急忙传令下去,叫海云和尚抽调出一小队官兵扑灭火头,其他各营不准乱动。偏偏那夜刮西北风,粮草易燃,火势竟然越来越大。

  叶横波大为恼怒,正想亲自查看,忽见一个官军统带如飞跑来,叶横波喝道:“你不守在营地,乱跑做什么?”

  话犹未了,那名统带忽然哈哈笑道:“贼婆娘,你看我是谁?”

  呼的一掌,横胸劈到。

  叶横波喝道:“甘凤池,你好大胆!”

  身形一闪,掌风掠面而过,辣辣作痛。但她也在这一闪之间,抽出剑来,一招“神龙掉尾”,反手疾刺。甘凤池暗道:这婆娘果然身手矫捷,名不虚传,怪不得李卫将女儿付托给她。跨上一步,手指一拂,向她右腋击去,叶横波侧身一剑,仍然没有刺着。甘凤池身形一矮,左掌一穿,施展擒拿手的恶招,硬来抢她的宝剑,右手一个印掌,掌风飒然,飘动胸衣。叶横波大怒,侧身斜退,喝道:“甘凤池,你好无礼,胆敢戏侮老娘。”

  刷刷两剑,连环反击,甘凤池哈哈大笑,纵身一跳,跃上一辆大车,横肘一撞,将车顶瞭望的一名清兵撞下车去,大笑道:“贼婆娘,你敢和我见个高下么?”

  两人这一动手,大呼小叫,官军全都惊起,叶横波喝道:“乱箭射他!”

  官军原是各依车辆,结成三十多个小队,阵形布置十分严密,这一来顿时大乱,矢箭纷飞,甘凤池脱下号衣,随手一挥,矢箭四处飞射,却无一箭伤得了他,叶横波大怒,想道:若然叫他这样安然逃出,我颜面何存?提剑追去,甘凤池一跳,又跳上西首一辆大车,好像故意和她捉迷藏似的。叶横波怒火攻心,一面挥手发箭,一面扑去追赶。

  李明珠本来不愿嫁张廷玉的儿子,她爹娘哄她是调职山东,骗她上车,叫她先行。上了车后,她看出势头不对,可是叶横波看得甚严,莫说逃跑,连寻死也不可能。李明珠也是个精灵的姑娘,寻思:我到了山东抚衙,再想法逃脱也不迟。但她虽然如此打算,心中到底惶恐不安。

  是夜,李明珠正在凝思默想,忽闻得外面厮杀之声,心中一动,想道:“如果我能趁混乱之中逃出,岂不甚妙?”

  揭开帐幕一角,但见各队官兵,依车集结,阵势不乱。叶横波呼喝追逐,似乎正在与人拼斗。李明珠想道:“刁斗森严,阵形未乱,我如何逃得出去?”

  黯然叹息,对镜一照,镜中少女宝气珠光,容光艳发,又不禁哑然失笑:如此衣着,如此打扮,只要一窜出去,立刻便要受人注视,军中定会哗然惊呼。这时,叶横波正被甘凤池激得燃起怒火,指挥士兵放箭。李明珠听外面声响,官军阵脚已动,心中跃跃欲试,可是几次思量,仍然不敢逃走。

  忽地一股风来,帐帘一卷,外面突然走进一个少年兵士,李明珠吃了一惊,正想喝问,那少年兵士把号衣一脱,再扯下军帽,李明珠叫道:“咦,你不是琳姑娘吗?”

  冯琳以前在浙江抚衙住过,常和李明珠荡舟西湖,所以李明珠错将冯瑛当作冯琳。

  冯瑛微微一笑,这等误会之事,如今她已司空见惯,也不以为怪了。李明珠道:“琳妹妹你怎么来的?是我的师傅叫你来的么?”

  冯瑛道:“你休多言,快换上我的衣服,趁外面混乱,私逃出去。”

  将那身号衣向她面前一掷。李明珠心道:“咦,她怎么知道我的心事?”

  时机紧迫,无暇细问,急急换衣,珠宝首饰,抛弃满地。冯瑛一一拾起,穿戴起来,李明珠改了服装,她也改了服装。李明珠道:“你做什么?”

  冯瑛笑道:“我替你出嫁呀!你舍不得这身华服和珠宝吗?”

  这正是甘凤池定下的计策,他先借海云和尚之口,声明今晚独探军营,令叶横波全神贯注,对他防备,这样就放松了对李明珠的看管。送亲的官军中,有浙江“海阳帮”的弟兄,甘凤池与他们相熟,悄悄混入营中,和冯瑛都换了官军的服饰。

  冯瑛见李明珠换好衣裳,一面和她开玩笑,一面催她快走。李明珠向她一揖,道:“我有一个心腹婢女,叫做杏花,明日你只要她服侍便是,多谢你了。”

  揭开帐幕便走。冯瑛笑道:“步子跨大一点对了,这才像个男儿。”

  冯瑛扮过男子,对这些微细之处,比李明珠精明得多。

  叶横波追逐甘凤池,甘凤池在大车上跳来跳去,挥衣扑箭,偷空还放暗器,过了一阵,官军中不知是谁吹了几声口哨,甘凤池哈哈笑道:“你倚多为胜,我懒得和你缠了。”

  身形一落,随手抓起两名统领,旋风急舞,直冲出去,叶横波紧追不舍,官军们怕投鼠忌器,不敢阻拦,霎时冲出营地。叶横波用透骨钉打甘凤池脚踝,连发三枚都没打着。甘凤池喝道:“臭婆娘,你中了我调虎离山之计,今晚来的,你以为只是我一人么?”

  叶横波一惊,心道:“对呀,可不要中了他的暗算。”

  甘凤池趁她一怔,蓦然大喝一声,将两名人质向她抛去。叶横波闪身一让,腿弯突然一阵剧痛。

  叶横波咬牙一拔,却是一柄五寸多长的匕首,幸好所伤之处,并非要害,叶横波的丈夫是暗器名家,治暗器的金创药她也随身携有,眼看甘凤池身影已渺,恨恨说道:“老娘终日打雁,今什叫雁叮了眼睛。”

  那两名统领被甘凤池掷得头破血流,刚刚爬起,又被叶横波各扫一记耳光,骂道:“都是你这两个脓包,不是为了怕误伤你们,老娘也不至于中了那厮暗器。”

  把金创药敷裹伤口,一拐一拐的回到营内,这时粮车之火已被扑灭,也未再发现敌踪,叶横波拐回李明珠的帐幕,揭帘一看,见“李明珠”侧身内望,睡得正酣。心道:“这小妮子倒不管外面翻天覆地哩。”

  甘凤池的匕首虽然无毒,但因劲力甚大,匕首几乎透过腿弯的筋骨,疼痛不止。叶横波心道:“莫不要被它弄碎踝骨,变成残废,就麻烦了。”

  急忙叫人弄来两只生公鸡,准备用公鸡血接合骨头的碎裂部分,自回帐幕治疗,也无心再把“李明珠”叫醒了。

  唐晓澜在山东抚衙内躲藏,等了两天,仍然不见甘凤池回来。鱼壳也还是被困在飞翠楼和他们相持。唐晓澜甚为心急。第三日忽报浙抚李卫已派人将女儿送到,抚衙内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张廷玉给儿子安排婚期之时,未料到有鱼壳之事,今日李家将女儿送到,欢喜之中也有几分戒惧。中午时分,香车到门。张廷玉命令打开中堂,叫儿子亲自迎接。

  礼堂内外,人头簇拥,雍正派来致贺的钦使也已到达,真是热闹非常。韩重山听得妻子到来,将指挥火箭手之责,交给了天叶散人,也出来迎接。叶横波道:“昨晚我中了甘凤池的暗算,你替我用暗器报仇。”

  韩重山诧道:“甘凤池这厮曾在这里大闹,我正寻他,不想他又去和你捣乱。吕四娘有没有出现?”

  叶横波道:“只他一人。”

  韩重山道:“只他一人还易对付。”

  说话之间,只听得三声礼炮,张廷玉的儿子已打开车门,将新娘接出。

  冯瑛的身材和李明珠相若,又披着头纱,大家都看不出来。唐晓澜用了易容丹变换面貌,也挤在人丛之中观礼,忽觉这新娘子背影好熟,看了一阵,心道:“这一定是她,她怎么这样淘气啊?”

  除了天叶散人之外,京城派来的好手和山东巡抚的教头,都齐集警卫,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对新人缓缓的走上堂来。叶横波和丈夫说了几句,便走进去,准备以师傅的资格,受新人磕头。

  一对新人缓缓走入礼堂,叶横波忽地一惊:李明珠的走路姿态和平日甚不相似。在大堂广众之中不敢作声。外面又是三声礼炮。赞礼唱道:“新人上堂,五世其昌。新人叩拜祖先,叩──”还未唱完,新娘子把头纱一扯,嗖的一声拔出短剑,冷笑道:“谁是你们的新娘!”

  张廷玉的儿子本来扶着她的手,给她用力一捏,顿时杀猪般的大叫起来。正是:喜筵腾杀气,玉女闹华堂。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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