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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褚葆龄对展伯承有着微妙的感情,同样,在展伯承的心中,也何尝不是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滋味?他们两人未定“名份”,不能说是“婚变”,但他们自小作伴,不但在别人的眼里,是把他们看作一对未婚的小夫妻,甚至在他们的心里也曾经有过这个念头,因此,经过了这一场情海的风波之后,彼此的感情也都是受到创伤的了。

  在展伯承这方面来说,他对褚葆龄始终是怀着深厚的感情,即使是在褚葆龄误会他,怨恨他的时候也是一样。至于这是男女之情,还是姐弟之情,则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不过,他深知褚葆龄爱的乃是刘芒,因此他就更不愿意在他们经过一场患难,言归于好之时,再给褚葆龄有些微的误会。

  展伯承好几次想撕开隔在他们之间的幔幕,冲破这郁闷的气氛,坦诚地告诉他的“龄姐”,他是愿意成全她与刘芒。可是褚葆龄总是避免提及刘芒,他也就没有机会说了。

  在郁闷的气氛中又过了两天,这一天他们并辔在中州的驿道前行,褚葆龄忽然又恢复了最初两天的神情,沉默寡言,而且显出精神恍惚、心事重重的样子。展伯承心里好生纳罕,“这两天她已经是有说有笑了,怎的今天忽然又闷闷不乐起来?”

  路上碰到好几拨衣冠楚楚,像是要到亲友家中作客的模样的人,展伯承也没放在心上。走了一程,蓦地发觉褚葆龄在后头。展伯承勒着马等她上来,说道:“龄姐,你走得累了。前面有间茶店,咱们歇一会吧。”

  褚葆龄无可无不可的和他走进这间路边的茶店,坐了下来,展伯承无意间望出去,发现茶店前面的路口立有一面界碑,对着茶店的这面写着“蒲邑”二字。

  展伯承心中一动,连忙问茶店的伙计道:“你们这里是蒲邑么?”那店小二笑道:“是呀,这里还是蒲邑,但再向前走,就是涿邑了。你看,前面不是立有界碑吗?”

  展伯承恍然大悟,心中想道:“怪不得龄姐神思不属,原来是到了刘芒的家乡。”他望了褚葆龄一眼,褚葆龄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展伯承又再问那店小二道:“我匆匆赶路,没留意路碑,却原来是已经到蒲邑了。嗯,蒲邑有位大豪,姓穆名安,你可知道?”

  那店小二笑道:“穆老爷子,我们蒲邑人谁不知道?你和穆老爷子是相识的还是闻名的?”

  展伯承道:“我是闻名已久,尚未有机缘拜见,不过,我的长辈却都是和穆老爷子相识的。”

  店小二道:“如此说来,你若是想去拜见穆老爷子,可就正是机会了。”

  展伯承道:“哦,这却是何因由?”

  店小二道:“今日正是穆老爷子六十花甲的寿辰,你们一路走来,想必也在路上碰到一些带了家丁、抬着礼盒的客人吧?那些人就是拜寿的客人了。穆老爷最为好客,所以我说,你若是要去拜见他,这可就正是机会了。你只须备一份拜帖就行,不必买什么礼物的,反正穆老爷子也不会希罕你的礼物的。”这店小二倒是热心肠的人物,只道展伯承也是这类落魄的“雏儿”,故而不惜出言“指点”。展伯承多谢了他的“指点”,便即付了茶钱,骑马向回头走。

  褚葆龄跟了上来,四顾无人,说道:“小承子,你真是要去给穆安拜寿么?”

  展伯承神情诚恳,说道:“龄姐,我这句话早就想对你说了。你别以为我对刘芒还存有什么芥蒂,盘龙谷那晚我曾与他联手对敌,我们早已化敌为友了。今日既然到了蒲邑,恰恰又碰上穆安的寿辰,咱们为何不借此机会,到穆家探一探刘芒的消息?”

  原来穆家和刘家本来是比邻而居的亲戚,刘振的妹妹是穆安之妻,辛芷姑的大弟子龙成香嫁给穆安的儿子穆康,穆康和刘芒乃是中表之亲。龙成芳也正是因为自幼在姐夫家中居住,与刘芒相识,日久生情的。不过刘振、刘芒父子自作江湖大盗之后,便即离开蒲邑,与穆家不通音讯,也已好几年了。

  展伯承又道:“刘芒的父亲已经死在吕家,是给泰洛打死的,刘芒也不知知道了没有?我即使只是为江湖道义,也该到穆家报一报讯。刘芒没有多少亲人,说不定会回来给穆安拜寿。即使不然,穆家或者也会知道他的消息。”

  褚葆龄一片茫然,半晌说道:“小承子,你要和我去找刘芒?嗯,你是为了我的缘故?”

  展伯承低下了头,说道:“不错,是为了我的缘故,也是为了你的缘故。龄姐,我不愿意见你受苦,这些日子,你虽然有说有笑,心里其实很不快活,咱们是一块长大的,你心里不快活,我还能不知道吗?龄姐,记得咱们在盘龙谷,最后一晚,你曾经和我说过,你和刘芒——”

  褚葆龄眼角含着泪珠,蓦地挥手道:“小承子,你不要说了。我记得我说过的话,可是,你、你不知道——”

  那一晚的情景重现眼前,白天她去把藏宝图送给刘芒,利用展伯承给她“把风”,回家的路上,她向展伯承吐露心事:今生今世,她已决定与刘芒生在一起,死在一起,永不分离。

  不错,她是说过这些话语,但人生遭遇往往是不如人意的。谁想得到就在那晚发生了许多意外的事情,他们的夺宝计画受到了挫折,智取不成,却变成了和她的爷爷武斗,最后还引来了窦元,以致害了她的爷爷一命。而她虽与刘芒有过海誓山盟,永不分离,也终于不能不分离了。

  还有,她也没想到刘芒还有一个龙成芳,刘芒对龙成芳的感情又如何,她不知道,但龙成芳对刘芒锲而不舍的痴情,她已经知道了。再还有,她也想不到她曾经误会的小承子,对她的感情竟是如此真挚,他丝毫也不怪她对不起他,反而处处为她着想。

  褚葆龄情怀历乱,心中想道:“小承子,你那里知道,我心中的苦闷,可并不单单是为了刘芒啊!”可是她这微妙而复杂的心事,却是不能对展伯承吐露的了。

  展伯承却自以为懂得他的“龄姐”的心事,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惦记着刘芒。我也知道你这一年来是在各处打探他的下落,那么,如今既是到了他的家乡,有希望得到他的消息,甚至见着他,你却又要避开,这是何苦?”

  褚葆龄心乱如麻,终于想道:“不错,我自问无慧剑可去心魔,要逃避是避不开的,倒不如弄个水落石出,不管是离是合,是悲是喜,总可以了结一重心事。”

  褚葆龄想到此处,心意立决,说道:“好,你既然认为应该这样做,那么咱们就去穆家贺寿吧。”

  路上络绎不断的有前往穆家的贺客,他们无须问路,只是跟着走,下一会,就到了穆家所在的那条村庄了。

  穆家是蒲邑大豪,交游广阔,今日家主穆安的花甲大寿,前来贺寿的客人不但有武林人物,还有地方绅士甚至现任官员,穆家两扇大门打开,管家站在中门迎宾,大门外排列有两队鼓乐手,吹吹打打。若有贵客来到,还特别奏起迎宾的乐曲,气派很是不凡。

  展伯承和褚葆龄来到的时候,穆家正在奏乐迎宾,迎接的是一个带着四个卫士的武官模样的人,展伯承眉头一皱,说道:“咱们等一会儿。”他是不愿意跟着这个武官一同进去。

  武官进去之后,跟着一个乡下老头子模样的人来到。穿着一件粗布大褂,油腻腻的,好似经年未洗过,穆家也照样奏乐迎宾,那个管家还特地从中门走出大门迎接,礼节比刚才接待那个武官似乎还要尊敬几分。展、褚二人暗暗纳闷,不知这个乡下老头究竟是何人物,他们不愿“沾光”,因此仍然远远的徘徊门外。

  待到那个老头子模样的人也进去了,暂时没有其他客人来到,展伯承道:“龄姐,咱们可以去了。”褚葆龄却如有所思,迟迟不举脚步。

  展伯承道:“龄姐,你在想什么?”褚葆龄道:“小承子,你说实话,爷爷临终之时,是不是真的原谅我了?他也当真不恨刘家父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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