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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葆龄还是从前的脾气,说话口没遮拦。展伯承面对着她,不觉自惭形秽,几乎不敢仰视。褚葆龄果然如他想象的那样,不,比他所想象的更美,粉红的脸蛋上嵌着两个小酒窝,小辫子上扎着两条红头绳,虽是荆钗裙布,也掩不着她那雪貌花容。展伯承本就有点自惭形秽,被她这么一说,更是黑脸泛红不禁就甩开了褚葆龄的双手,说道:“龄姐,我手上满是尘土,小心弄脏了你。”

  褚葆道:“龄儿,你说话好没礼貌。你的承弟千里奔波来看你,他在路上那有工夫剪发?三伏天时,马不停蹄的起码跑了半个月吧?还不晒得黑不溜湫吗?你不谢他,还能取笑他吗?”

  褚葆龄笑道:“哎哟,小承子你长大了,做姐姐就不能和你开开玩笑了吗?爷爷,承弟当真,你也当真了?承弟,你再脏些,做姐姐的也不能嫌你。等下回去,我先给你理发,再给你缝件新衣,当做赔罪好不好?明天我再带你出来玩,这儿比咱们从前住的地方更好玩呢。满山是野花,还有许多好看的鸟儿。就可惜爷爷不许我上树捉鸟儿了,说我是女孩儿家,应该学得庄重些了,你是男孩子,爷爷大约不会禁止你的。”

  褚葆龄见着儿时的游伴,心里一高兴,小嘴儿说个不停。她倒是毫不造作,态度还是像小时候一般亲热。可是,展伯承的心头上已抹了一片阴影,尤其当她说到满山野花的时候,他想起了刚才和她一起的那个男子,正在给她编织花环,更是不禁隐隐感到一股酸味。褚葆龄禁不住说了一大串,他一句话都没说。

  褚遂却是颇为欢喜,说道:“对啦,你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应该像姐弟一般。龄丫头,你要多照顾小承子。”

  树林里忽地有人唱起山歌:

  “天上的月亮赶太阳,
  地上的姑娘赶情郎;
  太阳东升月沉西,追呀赶呀,
  总是不能在一起。”

  褚遂哼了一声,骂道:“讨厌!”

  展伯承抬头一看,只见山坡上走下一个少年,一手拿着一只山鸡,颈上挂着一只大花环,笑嘻嘻地道:“褚公公,你家里来了客人么?”褚遂道:“关你什么事?”那少年道:“我送你一只山鸡款待客人好不好?”

  褚遂怒道:“谁要你讨好?滚开!”那少年满面通红,褚葆龄向他偷偷抛了一个眼色。褚遂在她前面,没有发现,展伯承则已瞧在眼中。那少年本想与褚遂争辩几句的,见了这个眼色,所感受的委屈顿时化为乌有,换过一副尴尬的笑容,自我解嘲道:“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褚公公,你不要也就算了,用不着恼怒呀!”

  那少年穿过树林,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褚遂余怒未消,又骂了一声:“讨厌!”褚葆龄笑道:“爷爷,人家总是一番好意。”

  褚遂道:“什么好意,我就讨厌他那油腔滑调;更讨厌他唱这种妖里妖气的山歌!”褚葆龄笑道:“这是山里小伙子常唱的山歌呀,我听着也满好听呢。怎见得是妖里妖气了?”

  褚遂怒道:“你喜欢听?好,你就叫他对着你唱吧!我可要告诉你,我若是再发现他在咱们的屋后唱,我可要打断他的腿!”褚葆龄噘着小嘴儿道:“我几时说是喜欢听他唱歌?我是说这首山歌唱起来还好听,并非说要他唱才好听呀。你没有听清楚就胡扯一通。”

  褚遂蓦地想起展伯承初来,心道:“我可真是老糊涂了。龄丫头虽是喜欢与这小子厮混,但也没做出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而且经我禁止之后,她也不敢与这小伙子往来了。如今我只知责怪她,叫小承子听了,岂不要误会了?”于是连忙替她开脱道:“我知道你顾惜爷爷,不愿爷爷动气,伤了身体。和气是好的,但这小子我看不是好东西,我是故意给他一点脸色看,免得他招惹你的。好啦,你既然不是喜欢听这小子唱歌,总是爷爷怪错了你。不要提这小子了,咱们快快回家吧!”

  展伯承默默的在一旁听他们祖孙说话,既没有问那少年是谁,也没有和褚葆龄搭讪,他如此出奇的沉默态度,引起了褚遂心里的不安,于是找话说道:“小承子,你来的时候,没有碰见这小子吗?”展伯承道:“没有。”

  褚遂道:“这小子姓刘,单名一个芒字。哼,哼,倒真是似一个小‘流氓’他爹爹来历古怪,我也摸不着底细,不知怎的,也搬到这盘龙谷来。看来只怕多半也是武林人物,避仇来的。总之,咱们在未摸清他们的底细之前,还是少往来的好。以后,你在这儿住下,若是这小子撩拨你,你不必理他,告诉我便是。”展伯承简简单单地答了一个“是”字。

  褚遂猜想展伯承是起了一点疑心,其实展伯承根本就用不着疑心,他是早已经知道的了。他知道这姓刘的“小子”就是刚才和他的龄姐幽会的人,他颈上挂着的那个花环就是为褚葆龄编织的。从他们祖孙的对话中,他又知道这个刘芒曾不止一次在褚家门前唱过情歌。

  褚遂心道:“难道这丫头有什么行差踏错之处,刚好给小承子撞见了?”

  心有所疑,不禁问道:“龄儿,你刚才是在那儿?”

  褚葆龄道:“我在前溪捉鱼。”褚遂道:“哼,十八岁的大姑娘了,还能光着脚杆跑到水里摸鱼?”但他一瞧,褚葆龄的绣花鞋子干干净净,可并不像下过水的模样。

  褚葆龄笑道:“爷爷,你还没有问清楚就说我了。我折了树枝当作木叉来叉鱼,可惜正要叉着一条大鱼,给你一叫,鱼就溜走了。”

  褚遂眼看着她刚才是从右面的山坡钻出来的,而刘芒则是在左面山坡上打山鸡,心想:“只要她不是和那小子在一起,管她捉鱼是真是假。”于是也没有再追究了。

  展伯承心里可是有点儿酸痛,想道:“龄姐小时候虽然比我还淘气,她可是一向不会说谎话的。如今,她为了这个少年,却对爷爷说起谎话来了。”

  说话之间,已经来到褚家,只见在一个墙坍屋塌,荒草丛生的大园子里,有一幢半新的房子,褚遂叹口气说道:“这是你外祖当年修的园子,也曾聚会过天下英豪。如今已是一片荒芜,没一间完整的房子了。这幢房子比较好些,是我就原来的格局重新修补的。”从那些旧日留下未曾损坏的画栋雕梁,还隐约可以想象当年的豪华气象。

  褚遂无限感慨,褚葆龄笑道:“爷爷,这些陈年旧事,你去唠叨作甚?现在的绿林盟主铁摩勒,不是比当年那位王公公更得人心吗?我记得小承子的妈妈也是这么说的。嗯,对啦,小承子,说起来我倒要问你了,你爹娘为何不来,只你一人来了?”

  展伯承这才说道:“我爹娘已经过世了!”

  褚遂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爹娘好端端的,怎么忽然间都过世了?”

  说话之间,褚遂已带领他走进厅房,掩上了门道:“小承子,坐下来给我细说,他们是怎样死的?”

  展伯承本是准备对他们祖孙二人说的,临时却改变了主意,心中想道:“妈坚决不许我报仇,只许可我告诉褚公公一人。葆龄虽是他的孙女,但她如今已另外有了意中人,难保她不泄露给那姓刘的小子知道。这小子来历不明,我还是防着一点的好。”

  褚遂见他久久不语,说道:“承儿,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对我还怕说吗?我是你外公八拜之交,看着你妈长大的!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让我给你作主!”

  展伯承道:“妈要我来投靠公公,她是有一事情要我和你说的,只是,这、这——”

  褚遂老于世故,见展伯承吞吞吐吐,说话的时候,眼角儿又向着褚葆龄斜睨,不由得会错了意,心中想道:“莫非他的爹娘要他来求亲,小伙子害羞,当着褚葆龄,不便启口?”

  褚遂早有意思把孙女许配给他,当下说道:“龄儿,趁着时候还早,你给承弟赶缝一件新衣,缝好衣裳,再杀一只鸡弄饭。”

  褚葆龄七窍玲珑,见她爷爷要将她遣开,心里也想到这一层,脸上泛起一片晕红,暗自思量:“要是小承子当真是奉了父母遗命,前来向我求亲,我该如何对付?”她心中忐忑不安,答了一个“是”字,走出门去,却又悄悄的绕到后窗偷听。

  褚遂说道:“小承子,论起我和你家的交情,你也似我孙儿一般。如今就是咱们祖孙二人了,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展伯承父母双亡之痛,藏在心中,一个多月,从不敢与外人说话,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眼泪簌簌而下,哽咽说道:“褚公公,实不相瞒,我爹娘是给仇人杀害的!”正是:

  万里投亲来报丧,孤儿忍痛说恩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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