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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轻怜蜜爱(2)


  陈玄机的外祖父没有儿子,所以陈玄机出生以后,就做为“姑子归宗”,改依母姓,继承陈家的香火。他外祖父名叫陈定方,是元末一位出名的诗人,文武全才,号称武林双绝,他的诗集里便有一首是咏这昆吾宝剑的,诗道:“传家愧我无珠玉,剑匣诗囊珍重存。但愿人间留侠气,不教狐鼠敢相侵。”看这诗意,似乎这把昆吾宝剑,乃是外祖父的家传宝物,但问他母亲,他母亲却说没有见过,不过他母亲回答他的问话时,却有点支支吾吾,而且脸上还流露出悲伤的神色,这事情陈玄机自解事以来便一直闷在心头。

  不想如今却在这个古怪的地方见了这把宝剑!这是外祖父那把家传宝剑吗?还是屋主人从别处得来的?正在沉思,忽听得外面脚步声响,陈玄机慌忙把宝剑挂回墙上。只见那少女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有一锅热粥,还有两式小菜。

  那少女道:“你刚刚伤愈,喝一点稀饭吧。咦,你在想些什么?”顺着陈玄机的眼光瞧去,忽的笑道:“原来你是看上我这把宝剑。”

  陈玄机面红耳热,尴尬笑道:“我瞧这把剑有点奇怪。”那少女道:“怎么?”陈玄机说道:“这似乎是一把古代的宝剑。”那少女道:“不错,我爹爹说是战国时候练剑师欧冶子留下来的宝物呢,你倒好眼力。”

  陈玄机道:“这把剑是姑娘家传的宝物吗?”那少女笑道:“当然是我家传的东西,要不然怎会挂在这里,我爸爸才宝贝它呢,平时别人摸一摸他都不许,还是我上个月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他才肯传给我的。”说了之后,忽然脸上一红,似乎后悔叫陈玄机知道了她少女的年龄。

  陈玄机道:“如此说来,云姑娘一定是会家子了。”那少女笑道:“什么会家子?我爹爹说,我还未学到他的三成呢!”陈玄机见那少女天真烂漫,大胆说道:“姑娘太客气了。可以让我开开眼界么?”那少女笑道:“你武功胜我十倍,我怎敢在专家面前献丑?”陈玄机道:“你几时见过我的武功?”那少女道:“你受了重伤,居然一日一夜便复原了,虽说是少阳小还丹之功,但若没有深湛的内功根柢,那里能够这么快复原?看来你与我的爹爹只怕也差不多。可惜他出门去了,要不然你倒可与他谈论谈论。”

  陈玄机道:“我虽无缘拜见令尊,听姑娘的说话,也知令尊大人是武学名家,越发要请姑娘不吝赐教了。”那少女不好意思的笑道:“我没有见过世面,所以只知道自己的父亲,夸赞自家,教你见笑了。也罢,我没有好菜给你送粥,就给你舞一会剑吧,你可要不吝指教啊!”

  陈玄机喜道:“古人说读汉书可浮大白,我而今得看姑娘舞剑,那更是羡煞古人的了。”那少女道:“你真会说话。”盈盈一笑,柳腰一折,挽了一个剑花,轻轻刺出,倏然间但见剑光满室,凉气沁人。

  陈玄机吃了一惊,这宝剑固然罕见,剑法更是骇人,看她漫不经意的随手挥洒,每一招都藏有极精微的变化,妙到毫巅,舞到急处,那少女就似陡然间幻出了无数化身,剑光四射,端的如水银泻地,花雨缤纷。陈玄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自忖:师友门都说自己的剑术已经学成,若和这个少女比剑,只怕还未必能够胜她。

  陈玄机虽然年轻,对武林中各著名的剑派,却都熟悉,竟看不出这少女的宗派来,但觉身法步法,与武当派有些相似,但出手的奇妙迅速,却远胜于自己曾见过的武当剑法了。忽听得那少女在剑光缭绕中曼声歌道:

  “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岩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劲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阔凭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剑影歌声,两皆妙绝,陈玄机不禁听得痴了。心中想道:“这阕八声甘州似是感咏史事,又似悲歌身世,词中‘宫里吴王沉醉’是指战国时的吴王夫差呢,还是指曾与朱元璋争夺天下,曾在苏州称帝的张士诚呢?”再一看墙上挂着的长江秋月图,心中一动,一句话快到口边又吞回去了。

  那少女剑光一收,微微笑道:“梦窗词人诗如七宝楼台,拆下来不成片断,这一阕八声甘州却尚有意境。”陈玄机面上一红,自愧诗词读得太少,原来这是南宋词人吴文英的词,但心中仍是想道:“吴梦窗在词家之中,不算是鼎鼎有名,这位云姑娘偏拣他这首词来唱,而又暗合近世的史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若是有心用词试我,那也算得是聪明绝顶的了。”

  陈玄机极力按捺,面上不露丝毫神色,只听得那少女又咯咯笑道:“我舞剑给你送粥,你却连筷子也未曾一动。”

  陈玄机笑道:“姑娘剑术妙绝天下,我看得忘乎所以了。”低下头来,拿起筷子,但见盘中两碟小菜,一荤一素,荤的松香熏肉,这是一味四川精美的家常小菜,把肥瘦各半的五花肉,用松枝来熏的;另一样素菜乃是泡菜,也是四川著名的家常小菜,贺兰山远在宁夏,与四川相距数千里之遥,在这里吃到四川的家常小菜已是一奇,更奇的是这两味小菜是自己自幼最爱吃的东西,陈玄机不禁又怔着了。

  那少女笑道:“怎么,嫌菜不好吃么?”陈玄机每样挟了一箸,细细咀嚼,忽地叫道:“好极了,就像我妈手做的一般!”那少女脸泛红潮,道:“这是我做的,怎么你又想起妈妈来了。快吃吧,粥要凉啦!”小米粥碧绿甘香,配上这两味家乡风味的小菜,陈玄机不禁食欲大动,一连吃了三碗。

  那少女道:“你在山涧中浸了许久,而今初愈,再喝一杯酒益气行血吧。”在镂花的银壶中倒了满满的一盏美酒,酒色也是碧绿可爱,香气诱人,陈玄机不善饮酒,却仰起脖子,一饮而尽,笑道:“这样美酒,醉死了亦自心甘!”

  那少女忽地掩口而笑,陈玄机突觉有些异样,跳起来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但觉四肢绵软,睡意袭人,打了一个呵欠,舌头也有点硬了。那少女轻轻一推,陈玄机“咕咚”一声倒在床上,睡眼朦胧中,但觉那少女的脚步声离开了房间,隐约还听得她咯咯笑道:“你思虑太多,给我好好的睡一个大觉。”

  这一觉直睡到黄昏之后,陈玄机一醒过来,疑幻疑梦,但觉梅梢月上,室内炉香袅袅,床头的茶几上早放了一壶热茶,自己仍然是在这古怪的房间。陈玄机试一运气,但觉毫无阻泄,精神体力,比日间又恢复了几分,这才恍然大悟,心中感激,想道:“原来这位云姑娘竟精通医道,看出我心有所思,怕碍了我的复原。故此给我喝了这一盏药酒,灵丹妙药,不过如斯,咳,我还疑心它是毒酒,真是大大的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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