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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李希浩茫然道:“谷平阳,他是什么人?”

  李思南怔了一怔,说道:“谷恩师是爹爹的好朋友,爹爹怎么忘记了?谷恩师就是因为听得爹爹的不幸消息,特地来探望我们的。”

  李希浩拍了一拍脑袋,说道:“我依稀想起来了,少年时候,我是有过一位姓谷的朋友。唉,锋镝余生,经过了二十年的流离之苦,以前的事恍如隔世,什么都记不得了。”

  李思南心里一酸,想道:“二十年的俘虏生涯,的确是不容易忍受的。如果换了我,只怕会要发疯了。不过,受了这么多苦楚,应该更恨敌人才对。却不知爹爹是怎么个想法的?”

  李思南接下去说道:“恩师也是很想念爹爹,希望爹爹能够回去。”

  李希浩说道:“你见过木华黎和赤老温两人的武功了,是么?你自问能够胜得过他们吗?”

  李思南道:“赤老温孩儿或者可以对付得了,木华黎的武功实是远远在孩儿之上。”

  李希浩道:“大汗手下有十二金刚,木华黎仅排名第三,第一第二那两个人更是厉害!你连木华黎也胜不了,怎能逃走?”

  李思南道:“俗语说死里逃生,孩儿是甘愿舍了性命保护爹爹重归故土的,只不知爹爹……”

  李希浩道:“我何尝不想回去,不过不是像你这样鲁莽,逃不出去,舍了性命也是枉然。我倒另有一个主意,只是要你忍耐。”

  李思南道:“孩儿年轻识浅,请爹爹教导。”心里暗暗欢喜:“只要爹爹愿意想办法,那就好了!”

  李希浩喝了一口浓茶,缓缓说道:“据我所知,不出三个月,大汗就要出兵伐金。我也可能随军出征。在战场上逃跑的机会多得多,而且是在咱们汉人的地方,跑了出去也有人照应。不比这里,逃出和林,还要进戈壁,行路的艰难那是不必说了,一路上还得在蒙古人的眼睛监视之下。”

  李思南听父亲说得有理,心里很是欢喜,答道:“爹爹计虑周详,这几个月的功夫孩儿当然是可以忍耐的。”

  李希浩道:“好,那么咱们今晚就谈到这里吧,你连日奔波,也该早些睡了。明天我带你去谒见大汗。”

  李思南道:“成吉思汗要见我么?若是可免就免了吧。”

  李希浩道:“你是木华黎和赤老温带回来的,大汗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他今天还问起我呢。”

  李思南皱了皱眉头,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只好和爹爹去了。”

  李希浩也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可得提醒你,你心里不愿意也不能露出不愿意的样子来。你要知道,你还必须取得大汗的信任,以后才能够有机会逃跑,你懂不懂?”

  李思南霍然一惊,说道:“爹爹教训得是。孩儿理会。”

  李希浩道:“好,那么你去睡吧。明天我再把应该注意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你。”当下把一个卫士叫来,带李思南到外帐的一间卧房。原来李希浩在蒙古已经讨了姬妾,暂时不愿意让儿子知道。

  李思南虽然疲倦,但翻来覆去的却是睡不着觉。他本来以为要历尽艰难才找得着父亲的,想不到这样容易就见着了。但在这样的境遇下父子相逢,却又未免太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黑暗中似乎现出了八个大字:“为虎作伥,必取你命!”这是孟少刚在沙漠上给他的留言。李思南光明磊落,自问决不至于“为虎作伥”,因此他倒不是害怕孟少刚取他性命,而是从孟少刚留书示警的这件事情,不由得他不想深了一层。

  “孟大侠曾想杀我以除‘后患’,临走又留下这样的八个大字。依此看来,只怕爹爹还不是被迫做官的呢,很可能他已经是助纣为虐,做过一些坏事的了。要不然孟大侠不会如此恨他。这‘为虎作伥’四字,一方面固然是警告我,一方面恐怕也是指我的爹爹。”

  想至此处,李思南甚感痛心,不由得又想起了母亲所曾告诉他的许多有关父亲的事情。

  李思南心里想道:“妈常提醒我,叫我切不可忘记了爹爹给我命名之意。她说爹爹虽然是隐居务农,但仍是壮心未已,时怀复国之思的。他不但和抗金的志士秘密往还,而且还曾经进行过一项工作,要注释一部兵书,献给一位义军首领,可惜书未编成,注释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他就给蒙古鞑子掳去了。”

  原来李思南的先祖乃是北宋名将韩世忠的部下,他曾把韩世忠的行军用兵之道记录下来,其中包括有每次战役的经过,韩世忠临阵的部署,口授的兵法,平时练兵的法子,等等。但这些记载都是零散的,未曾编成一本有系统的兵书。这些零篇断简,传到了他父亲李希浩的手里,李希浩才发下宏愿,要继承先人遗志,编纂成书,并加注释、演绎阐扬。

  李思南想起了这件事情,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心道:“真想不到一个人会变得这样厉害,却不知爹爹还记得这件事吗?”

  原来这部未完成的兵书,李思南已经带来,只因父子初会,要说的事太多,未有时间谈到这件事情。“且待明天回来之后,我再问一向他。”李思南心想。

  李思南又想起他母亲曾经告诉他,爹爹是一个十分正直,甘于淡泊的人,本来爹爹是将门之后,若果有心富贵,尽可出仕金廷,但他却甘愿务农为生,日子实在过不去,就兼教蒙馆,宁可挨苦,也不愿贪图富贵,可见他志趣的一斑。“谁知爹爹不愿做金虏的官,如今却做了蒙古的官。难道当真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以致像爹爹这样的人,也会在蒙古鞑子的淫威之下变节了。”

  李思南独自嗟叹了一会,心里想道:“好在爹爹迷途未远,如今已是听从我的规劝,愿弃官而逃。他在蒙古二十年,熟悉蒙古内情,若果重归故国,将来大宋抵抗蒙古侵略之时,他这样的人材就正用得着了。只要他今后尽忠报国,即使他做过一些坏事,也足可以将功赎罪。”李思南只有从好处着想,自宽自解,心中安慰了许多。

  李思南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似有轻微的声息,悉悉索索,似是有人拉开他的篷帐。李思南吃了一惊,跳起来正想喝问,只听得那个人已在说道:“噤声,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有要紧的事和你说!”声音极小,但却听得清清楚楚,显然那人具有“传音入密”的功夫。

  李思南惊疑不定,一时之间不知是声张的好,还是先听听这人说些什么的好。就在此时,猛听得一声喝道:“捉刺客!”帐中的卫士已经发现那人的踪迹了。

  那人刚刚拉开帐幕,便听得卫士的吶喊,行藏败露,当然是不能进去和李思南偷会的了。但他艺高胆大,还是趁着卫士将到未到的这一瞬间,掏出一团东西,把手一扬,掷入账幕,这才退出。

  李思南听风辨器,知道不是锋利的暗器,便即把手一扬,接了过来,落入掌心,一捏之下,已知是一团纸团。

  李思南惊疑不定,先不打开来看,藏好纸团,跑出去看,只见那人已上了篷顶,两个卫士亦已追了上去,和他开始交手了。

  李希浩所住的这座帐幕占有十几间房子之广,篷顶平坦,在上面交手,如同平地。不过,这帐幕虽然是牛皮做的,较布匹坚韧,能够截重,但有三个大人在上面追逐,帐篷并不倒塌,则这三个人的轻功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思南提一口气,跟着也跳上去。只见剑影刀光,耀眼生辉。李思南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不但那蒙面的“刺客”剑法高强,远远在他之上,那两个卫士的武功亦非泛泛,至少也不在他之下。

  那个人似是无心恋战,蓦地喝一声:“着!”一名卫士左臂给他的剑锋划开了一道伤口,滚下帐篷,那人转身便逃。

  第二个卫士跟着也是喝一声“着!”一扬手便是三柄飞刀,电射而出。这个卫士是个暗器高手,最后那柄飞刀后发先至,那人一来是无心恋战,只顾逃跑;二来那卫士的飞刀发得如此巧妙,也是他始料之所不及,冷不及防给飞刀插入肩头,果然应声而倒,但还是在篷顶上打滚。

  李思南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从他对自己的举动看来,显然是友非敌。可是在李思南的处境,只有帮卫士捉拿“刺客”,决无帮“刺客”“拒捕”之理。李思南即看见卫士追了上去,心里大为着急。

  就在此际,猛听得那刺客大喝一声:“原物奉还!”白光一闪,陡然间那柄飞刀已是飞了回来。原来他竟然不顾疼痛,把插进肩头的飞刀拔出,反打回来。

  这一下,这卫士可就更惨了,飞刀打了一个盘旋飞过,这卫士听风辨向,以为这柄飞刀是从左面飞来,百忙中向右面躲闪,飞刀一个盘旋,改了方向,这卫士等于是送上去受他一刀,飞刀掠过,将他的膝盖连皮带肉,削去了一大片。

  李思南连忙过去,把这卫士抱起,跳下地来,他的主要目的倒不是在于要救这个卫士,而是可以藉此避免和那“刺客”交手。待到他把这个卫士抱了下来,众人亦已赶到之时,那“刺客”早已是鸿飞杳杳了,正是:

  万里远来甘认贼?飞刀留字起疑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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