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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云瑚怒道:“我们已经给了你三个月时间‘从长计议’了,大丈夫一言而决,何况你是当今天子,还有什么这个那个的……”话犹未了,忽见朱见深面色有异,似是想要极力掩盖却又掩盖不住的又惊又喜的神情。云瑚心念一动,陡然间只觉微风飒然,有个人已是在她背后偷袭。

  这个人正是那个刚刚被她点了穴道的一等大内侍卫白登。原来白登内功深厚,而云瑚刚才又是一时疏忽,没有使出重手法点穴,经他运气冲关,穴道业已自行解开。

  云瑚全无防备,这一下偷袭本来她是躲避不开的,幸亏她发觉朱见深的面色有异,她也很够机灵,虽然还未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本能的就向旁边一闪。

  她是面向皇帝,背向白登的,白登这一抓正是抓她后肩的琵琶骨,琵琶骨若然给他抓个正着,云瑚这一身武功就要废了。这一闪闪得恰好及时。“咔嚓”一声,白登一抓抓着书桌,木屑纷飞。他一抓抓空,立即转过身来,又向韩芷抓去。白登是北鹰爪的掌门人,擒拿功夫,武林中罕见匹敌。韩芷见他指力如此刚劲,亦是不禁暗暗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云瑚亦已转过身来,拔剑向他刺到。白登呼呼两抓,以攻为守,把云韩二人逼退几步,哼了一声,正要呼喝,忽地好像着了定身法似的,“僵”在那儿,双手仍然在作擒拿之状。形态甚是滑稽。只见窗门无风自开,一条黑影箭一般的“射”进来。不用说这个人就是陈石星了。原来陈石星躲在树上居高临下,房间里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见白登在云瑚背后偷袭,他立即穿窗而入,人未到暗器先到。他的“暗器”是随手摘下来的一颗松子。

  陈石星从树顶飞入阁楼,宛如一叶飘坠,落处无声。楼下的守卫竟是丝毫未觉。

  不过楼中打斗的声响,他们已是隐约听得见了。

  他们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的是皇帝正在和瓦剌的使者密谈。要是他们未曾奉召便即上楼,这个“刺探机密”的罪名他们可担当不起,一个卫士悄悄说道:“恐怕是那瓦剌使者气势凌人,皇上受不了他的气,和他发生争吵。刚才那一声好像是拍案的声音。就不知是皇上大拍桌子还是那瓦剌使者大拍桌子?”

  一个卫士说道:“若是这样,那倒无紧要。”

  有个卫士名叫袁奎,在大内侍卫之中资格最老,对皇帝也最忠心,沉吟片刻,说道:“要是皇上受了瓦剌使者的欺侮,咱们似乎不能视若无睹,听而不闻呀!符总管不在这望,万一里面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咱们可担当不起。依我看,咱们还是上去问一声的好。”

  其他的卫士听了他的话尽都摇头,一个说道:“偷听皇上和瓦剌密老的谈话,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你要是不怕担当,你上去看。”一个说道:“就因为符总管不在这里,我们更不敢越职胡为。袁大哥,你有胆子,你代表我们上去吧。唉,我们胆小,只能但求无过,不求有功了。”

  袁奎自恃他是一个得到皇帝相当宠信的老卫士,他对皇帝又确是一片忠心,越想越放心不下,于是一拍胸膛,说道:“好,我上去看!”

  ***

  陈石星点了两个大内一等侍卫的穴道之后,迅即回过头来,抓着朱见深道:“我对皇上并无恶意,但皇上必须按我的话去做。否则我们的人若有损伤,我也难保皇上的安全。”朱见深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说道:“但听侠士吩咐。”平日只有他“吩咐”别人,从他口中亲自说出要听别人的吩咐,在他有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陈石星老实不客气就在他的耳边“吩咐”了他一番。就在此时。只听得脚步声响,那个老卫士袁奎已经走上楼来。袁奎虽然胆大,此时也是不禁有点忐忑不安,听得朱见深喝道:“谁在外面?”他怎还敢推门,连忙跪在门外,禀道:“奴才袁奎特来伺候皇上。”

  朱见深喝道:“你是老侍卫,怎的这么不懂规矩。朕未召你,你上来作甚?姑念你服恃朕多年,这次不治你的罪,给朕快滚下去!”

  袁奎抹了一额冷汗,连忙应道:“是,是。”轻轻的爬起身来,赶忙下楼,不过他虽然受到惊吓,却也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了。因为他已经亲耳听到皇帝开了“金口”,可知皇帝并无意外。其实朱见深在骂他的时候,声音已是禁不住有点颤抖的。但由于袁奎其时也是在吓得浑身发抖的时候,那里还能细察?

  他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朱见深心上的“石头”却是越发重了。他是最怕见到陈石星的,陈石星会怎样对付他呢?

  陈石星扶他坐稳,施了一礼,说道:“我和陛下的约会,我来迟了几天,请陛下莫要见怪。”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揖之礼,并非臣下见皇帝的跪拜大礼,朱见深已经宽心了许多,“看来他们倒似乎是真的对朕并无恶意。”

  “侠士不必多礼,朕当然不会怪你的。不知侠士此来──”

  陈石星缓缓说道:“刚才你和云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来此也不过是重提旧事而已。怎么,对瓦剌是和,是战,你现在还未想得清楚吗?”

  朱见深沉吟不语,心里则在想道:“怎的瓦剌使者尚未来到,符坚城还未见回来?”此时早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陈石星继续说道:“请陛下切勿多疑,金刀寨主若想称王称帝,他何不趁着瓦剌侵袭大同的机会,移师关内,径指京师,反而要冒以卵击石之险,抗击瓦剌的大军,先耗自己的实力?如今他在雁门关外孤军奋战,正是为了要保陛下的江山啊!

  “陛下请再三思,或许陛下以为忍辱求和可以苟安一时,但依小民愚见,只怕瓦剌鞑子野心,决不肯让陛下苟安。到了他们有足够的力量要来之时,那时只怕陛下求作皇帝,也不可得了!陛下与其忍受瓦剌的欺侮,何不起着如今打了胜仗的机会,一振天威。”

  陈石星侃侃而谈,这番话说得虽然很不“中听”,却也说中了朱见深的心病,稍稍减轻了他对金刀寨主的猜疑。另一方面,他也确实感到瓦剌的气焰难受,虽然他谈不上是什么“雄才大略”的君主,也还不算太过胡涂,听到陈石星说的最后那两句说话,不由得也激觉热血沸腾了。于是朱见深点了点头,说道:“瓦剌的使者等一下就要来到,好吧,朕依你之言就是。”

  云瑚说道:“龙文光这老贼又怎么样?”

  朱见深道:“朕知道他是你的仇人,明天朕把他削职为民就是。”

  云瑚说道:“这老贼误国误民,我可并非只是为了要报私仇!陛下给他的惩罚恐怕太轻了吧?”

  朱见深道:“卿家意欲如何?”云瑚说道:“请陛下给我一道圣旨,让我们替陛下擒这老贼。”

  朱见深想了一想,也终于答应了。

  原来他虽然想保全龙文光,但转念一想,若能舍掉龙文光一颗人头,而能平息众怒,对自己也未尝没有好处。于是说道:“好,你代朕拟这圣旨,朕盖上御玺就是。”御书房里纸笔都是现成的,不消片刻,云瑚就把这道圣旨写好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外面一片喧哗。

  有一个人喝道:“岂有此理,我不是长孙贝勒,谁是长孙贝勒?”这个人的汉语说得甚为流利,正是那个瓦剌使者长孙兆的声音。

  另一个人的声音可就更加难听了,宛如金属交击,铿铿锵锵:“你们到底捣的什么鬼?我要见你们的皇上问去!哼,谁敢阻拦佛爷?”这个人是瓦剌国师弥罗法师。他故意炫露内功,声音直达重楼,震得朱见深的耳鼓都感觉嗡嗡作响。

  朱见深本来已经给陈石星说动了的,此时听得瓦剌使者来到,却又不禁有点心慌了。另一方面,他又不禁有点诧异,“符坚城去了那里?何以不是符坚城陪他们一起来呢?”

  云瑚说道:“陛下莫慌,让我替你对付他们,先杀杀他们的气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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