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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碧山十八涧中有一种弓鱼,是洱海的特产,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有着怪脾气的鱼,别种鱼都是顺流而游,只有弓鱼是逆水上游,永不回头,它从洱海逆游,沿着溪流,常常游上苍山的山顶,游不上去时,就弓着腰射向前面,怎么样也不退后。可能就是因为它有这个特性,是以土人将它命名为弓鱼。

  段剑平想起陈石星曾经和他谈过苍山上的弓鱼,对弓鱼这种倔强的脾气甚为赞美,不觉想到:“遇逆境而不气馁,依然一往无前,陈石星倒是真正能够做到了的。怪不得瑚妹那样爱他。”想起陈石星和云瑚,不觉也就想起了韩芷:“此际他们应该早已在金刀寨主那儿相会了吧?”

  段剑平又再想到:“他们三人命运颇为相似,也是同样坚强。我非但比不上陈石星,甚至比起韩芷,亦是自愧不如。”

  不知不觉已是过午时分,段剑平坐在溪旁,呆呆的看着弓鱼逆水上游,还是不想回去。这天天气极好,日丽风和,苍山洱海的景色越发显得美了,段剑平不觉哑然失笑道:“我这是怎么啦,对着大好河山,怎的老是想着儿女私情。”于是弹起瑶琴,高歌一曲:“雪月风花歌大理,苍山洱海风光美。三塔斜阳波影里,山河丽,黎民但愿征尘息。”这首歌辞是段家一位和张丹枫同时代的才女写的,由于歌辞表达了大理人民美好愿望,故此脍炙人口,传诵不衰。如今段剑平在苍山之上高歌此曲,心中也是充满了对乡土的感慨。

  正自浮想联翩,忽然听得杜洱的声音叫道:“小王爷,小王爷!”段剑平抬头一看,只见他的书僮正在向他跑来,而且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一面跑,一面叫,声音都嘶哑了。

  段剑平笑道:“小洱子,是不是爹爹叫我回去。那也不用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啊!”杜洱跑到他的眼前,满头大汗,却是脸色发青,双眼发白,张开了口,只说了三个字:“不,不是!”底下的话,却说不出了。段剑平道:“小洱子,你歇歇再说吧。”

  杜洱眼中忽地滴下泪珠,说道:“小王爷,大事,大事不好了!”段剑平吃了一惊,说道:“什么大事不好了?”

  “小王爷,我说给你听,你可千万别要慌乱,事情应该如何应付,如今都要由你作主了!”

  “天塌下来了么?你这样慌张!”

  “和天塌下来也差不多,老王爷,老王爷,他──”

  段剑平道:“我爹爹怎么样了?”这剎那间,他还以为是父亲忽然得了重病。杜洱低声说道:“老王爷给朝廷派来的狗官捉去了!家也被抄了!”

  段家是大理首屈一指的名门,段剑平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呆了半晌,说道:“怎么会有这样飞来的横祸?我家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杜洱说道:“他们宣读什么圣旨,说是段家私自称王,图谋造反,大逆不道!着令把段家有关人犯,押解京师究办!”

  段剑平又惊又怒,当下强制心神,说道:“当真岂有此理,宁师傅和一众家人怎样?他们是不是只捉了我的爹爹。”杜洱说道:“狗官来抄家捉人的时候,宁师傅本来是要和他们一拼的。刚刚动手,就给老王爷喝止。老王爷说他一生安份守己,不怕上京分辨。不过他要狗官答应两件事情,一是家可以抄但不能株连段家婢仆家人;二、纵然告他谋反,罪也不应及于妻儿。”

  段剑平叹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爹爹甘心束手就擒,还想庇护我们,那也未免想得太天真了。”杜洱说道:“结果狗官答应了第一件事,让老王爷遣散婢仆家人,第二件事,他们拿‘圣旨’作为借口,定要执行。他们搜不见你,便把老王爷押上囚车。留下话来,要小王爷你自己上京投案!看情形,他们是看准了你要营救父亲,非得自投罗网不可。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上朝廷这个当。宁师傅的意思要你远走高飞,大不了索性去投金刀寨主。宁师傅要求护送老主人上京,和他们一起走。他们大概是忌惮宁师傅的武功,也答应了。”

  原来龙文光派来的人是呼延四兄弟和石广元与沙通海,这六个人都是龙文光手下的一流高手。宁广德拒捕之时,曾与沙石两人对了一掌,但却被呼延四兄弟的剑阵所困,当时若不是段剑平的父亲出来喝止,恐怕就要两败俱伤。杜洱料得不错,他们是因为忌惮宁广德的武功,才让他随同进京的。

  段剑平脑袋嗡嗡作响,勉强镇摄心神,暗自想道:“小洱子说得不错,在这个时候,我必须保持镇定,镇定!”但在他极力使自己稍微镇定下来的时候,仔细一想忽地发现小洱子所叙述的事情的经过,有一个很大的漏洞,不知是小洱子的遗漏,还是故意避免不提。

  “小洱子,有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鹰爪只是抓了我的爹爹去吗?”

  “不错,他们只是把老王爷押上囚车。”

  “你刚才说,他们只答允不株连家人婢仆,是段家的主人都要缉拿归案的。那么他们要捉的人应该是我的双亲和我三个人了。我不在家,我的妈妈可还在家。老夫人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杜洱泪中含泪,说道:“请原谅我,我是不敢把不幸的消息,一下子告诉你。”

  段剑平剑眉一竖,说道:“我早已准备接受任何不幸的消息了,我必须知道真相,快说,快说,我的娘亲到底怎么样了?”杜洱这才哽咽说道:“老夫人她不愿受辱,已、已经投井自尽了!”

  此言一出,恍如在段剑平的头顶响起一个焦雷,饶是他力持镇定,听到母亲惨死,也给震动得几乎昏倒。杜洱连忙抱着他,将他摇了几摇,叫道:“小王爷,你醒醒!段家只剩下你一株根苗,你必须保重。俗语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重大的打击和书僮的鼓励激发起他坚强的意志,段剑平终于站了起来,咬牙说道:“此仇不报,焉能为人,你放心,我不会自己轻生的。只恨鹰爪来的时候,我刚巧不在家,否则说什么我也和他们一拼,决不让爹爹做这傻事。”

  杠洱劝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宁师傅的意思是要你去投金刀寨主,你应该赶快打定主意了。”

  段剑平抹干眼角泪痕,抬起头来,坚决说道:“我不逃走!将来或许我会去投奔金刀寨主的,现在可还不是时候!”

  杜洱再劝他道:“小王爷,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老王爷在他们手里,这个仇恐怕也不是现在就能报的。”段剑平道:“我知道。我当然不会马上跑去和他们硬干的。”杜洱说道:“那你的意思,到底──”

  段剑平忽道:“小洱子,你愿不愿意陪我上京?”

  杜洱怔了一怔,说道:“小王爷,难道你要如他们所愿,自行投案?”段剑平道:“我不逃走,也不投案。咱们改装,跟踪囚车,等待机会,救我爹爹,囚车从大理到京城,最少也得一个月光景。可能会给咱们找到一个好机会下手的!”

  杜洱说道:“他们有六名高手,监视得一定十分严密。万一救不了老王爷,反而你给他们发现……”段剑平道:“即使不行,也要一试,小洱子,你若害怕,我一个人去。”杜洱感到委屈,说道:“小王爷,你从来没有把我当下人看待,我的这点本领,也是你教给我的。纵然赴汤蹈火,小洱子也决不皱眉。小王爷,我不过为你着想,你这样说我,未免把我小洱子看得太轻了。”

  段剑平大为感动,揽著书僮说道:“小洱子,你真是我的好兄弟。从今之后,咱们祸福与共。客气的话,我也不和你说了。不过,有件事情,你要记住。”杜洱说道:“请小王爷吩咐。”

  段剑平瞪他一眼,说道:“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我爹就是因为别人沿用什么王爷的称呼以至招祸的,你怎能还叫我小王爷?再说,你也不是我的书僮了,从今之后,咱们以兄弟相称。”

  从苍山回大理,须得乘舟先渡洱海,舟子是段府的人,段剑平就在船中化好了装,临镜自照,说道:“现在我们也只能跟踪那班鹰爪,不能太过接近他们。只要不是在白天和他们打照面,在路上行走,倒是可以比较减少别人注意。”接着叹了口气,说道:“可惜韩姑娘不在这儿,要是她在这儿,咱们就可以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不同模样的人了。”小舟撑到下关一个僻静的地方,段剑平和书僮一上岸,只见有个人牵着两匹马,向着他们走来。这个人正是段剑平的另一个书僮小安子。那两匹马之中,有一匹也正是他从郭英扬借来的那匹白马。段剑平由于家中遭遇这么大的横祸,此时白马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由得令他又惊又喜。

  杜洱说道:“我是趁宁师傅在客厅和他们闹的时候,叫小安子偷偷牵了白马从后门溜出来的。”

  段剑平道:“小洱子,小安子,你们办事很能干,我非常感激你们。不过我现在是个商人身份,骑上这匹白马,可是有点不配。”杜洱说道:“不是落在行家眼里,平常人未必看得出它是一匹名贵的宝马的。只要在路上小心一些,别让它跑得太快,惹起别人注目。”

  虽然段剑平不敢让白马放尽脚力,但是白马跑得也比寻常的马匹快得多。日暮时分,在距离大理约莫四五十里的地方,追上了押解囚车的那帮人。他们远远跟踪,保持一里多路的距离,定睛望去,只见囚车上是沙通海充当驾车的马夫,石广元和老王爷在囚车之上,呼延四兄弟骑若马押解囚车,跟着是宁广德也骑着马不即不离的跟着囚车。段剑平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防范得如此严密,硬劫囚车是不成的了。只盼能有机会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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