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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韩芷说道:“待会儿你自然会知道。”听她的口气,似乎是丘迟的遗言要她这样做的,所以她不能先告诉陈石星。陈石星不便再问下去,心里想道:“想必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丘老前辈才要如此郑重其事。唉,他老人家对我恩重如山,倘若有什么未了之事嘱咐我,我还能不尽心尽力吗?”

  陈石星心里藏着一个闷葫芦,来到丘迟墓前,只见一座新坟,墓碑上刻着:“故义士丘迟之墓七个大字,想起丘迟对他一家三代的恩惠,不觉泪盈于睫,说道:“义士这两个字题得最好,也只有丘老前辈才无愧于义士的称呼。”韩芷说道:“这是他老人家的意思。”陈石星拜倒墓前,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心里想道:“他最喜欢听我爷爷弹琴,可惜我那张古琴已经送了给人,不能弹给他听了。”

  想起了那张古琴,自自然然的也就难免想起了云瑚:“丘老前辈是我爷爷的生平知己,我和他虽然只是见过一面,他对我可要比亲人还亲;瑚妹的爷爷也是我爷爷的知音人,虽然爷爷生前还未知道。至于瑚妹本人,她更可以说是我的红颜知己了。唉,想不到我如今已是永远见不到丘老前辈,瑚妹也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丘迟与云瑚,虽然身份大不相同,一个是白头长者,一个是红粉佳人,但在陈石星的眼里,都是把他们当作“亲人”看待的。如今长者长埋地下,佳人远在他方,一个死别,一个生离,死别固然可痛,生离亦是可悲,陈石星拜倒丘迟墓前,不知不觉从死别想到生离,但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韩芷不知他的心事,安慰他道:“义父寿过七旬,寿终正寝,可说已无遗憾。陈大哥,你也无须这样伤悲了。”

  陈石星默然不语,满怀郁闷的心情,只是想要发泄出来,他没有古琴,忽地击石高歌: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在沧州。”

  陈石星高歌此曲,固然是悼念丘迟,但另一方面,他也有着词中所写的心境了。虽然他还这样年轻。“今生我注定是流浪江湖的了,将来恐怕我也会像丘老前辈一样。”丘迟是没有妻儿,孤零零一个人死在荒山的。他还算有点“福气”,有个义女在他咽气之前,赶到来给他送终。“将来我恐怕连这点福气也未必会有。”一腔郁闷沉痛的心情,借着高声发泄。歌声高亢之极,林中栖鸟都给吓得惊飞!

  出乎他的意外是,他高歌一起,韩芷也拿出一管洞箫,吹起来与他相和。箫声激越,节拍丝毫不差。她在洞箫上的造诣,竟似不在葛南威之下。陈石星与葛南威琴箫相交,曾经认为葛南威是吹箫吹得最好的人的。

  一曲歌终,韩芷说道:“这是我义父生前最喜欢的一阕词。”陈石星道:“我也知道。我爷爷当年就是因为看见他手书的这一阕词,才识破他的身份,和他结交的。韩姑娘,你吹箫的本事,也是丘老前辈教给你的吗?”

  韩芷说道:“这倒不是,是我自己的爹爹教给我的。”

  陈石星道:“哦,原来是你爹爹教的。”忽地心念一动,问道:“你知道有个叫葛南威的人吗?”

  韩芷答道:“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石星道:“他是一个在江湖上很有一点名气的少年侠士。”

  韩芷说道:“我自幼在山村长大,今年春天爹爹回乡探亲,才是第一次出门。外面的人我都少见,那认识什么江湖人物。老一辈的成名侠客,义父有时或许还会和我偶然提及,年轻一辈的他也不知道。这个姓葛的人,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陈大哥,你为什么突然向我问起这个人呢?”陈石星道:“他的箫吹得非常好,是我所知道的第一洞箫高手。不过你也不弱于他。”

  韩芷面上一红,说道:“陈大哥,你拿我开玩笑了。我是胡乱跟爹爹学的,怎能和高手相比。”

  陈石星道:“我可不是胡乱称赞你的,你的确吹得很好。更难得的你是一个年轻女子,却吹得出苍凉激越的箫声。你知道音乐有如诗词,每位名家都有他的独特风格。要不是我看见你在我的面前吹箫,只凭耳朵来听的话,我一定会以为是葛南威。”韩芷说道:“我怎配称得上是什么名家,不过你的朋友吹的箫和我的一样,我也觉得有点奇怪。”陈石星道:“你们简直好像是同一名师所授。”

  韩芷恍然大悟,说道:“所以你才问我。或许当年教我爹爹吹箫的那个人,和你的那位朋友是出于同一师门。不过爹爹也从没和我说过他跟谁学的。”

  陈石星道:“我也正有如此猜想。倘若真是如此的话,教你爹爹吹箫的那位名家,辈份当然是要比葛南威的师父高出好几辈了。”

  韩芷说道:“咱们还是别谈不相干的事吧,时候不早,你要下山的话,恐怕也应该走了。”陈石星瞿然一省,“不错,你说丘老前辈有件东西,要你在他的墓前给我,现在可以给我了吗?”韩芷这才把谜底揭开,说道:“是我义父留给你的遗书。”

  陈石星拆开这遗书一看,不觉呆了。

  原来这是一封给他提亲的信,是丘迟开始得病的时候,预先写下来留给他的。

  信上说他年过七旬,忽遭二竖(方文中病魔之意)所侵,自知沉痾难起,回首生平,无愧天地,死亦无憾。在行将离开尘世之际,只有两桩未了的心事,令他牵挂。

  看到这里,陈石星已是隐约猜到几分,心头禁不住卜通一跳。果然丘迟继续写道,那两件令他牵挂的事情,一是四十年前他对一柱擎天许诺的心愿,另一件就是他的义女的终身大事了。

  在介绍了他义女的姓名、身世和才貌之后,丘迟说道,他相信第一件心愿,陈石星必定能够替他完成,第二件心愿,也希望陈石星不要负他所托。

  他说他知道陈石星尚未定亲,他的这个义女足以作为陈石星的良配。他约他回来相见,就是想替他们撮合这段良缘的。可惜时不我与,恐怕是等不及陈石星回来相见了,所以留下这封遗书,好给陈石星作为媒证。

  最后两行,字迹潦草,笔力极弱,是他在临终之际,添上去的。他已见到了义女,也知道韩芷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他说你们两人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我更加希望你们结合,即使不喜欢她,也得替我照顾她。但我已来不及和她说了,所以我把这封遗书交给她,让她转交给你。最后两句,口气说得很重,“仆与贤侄三代交情,想贤侄亦当不负仆之所托也!”

  陈石星看完了这封信,心乱如麻,在丘迟墓前,呆若木鸡。

  不错,他是下了决心,自以为是已挥“慧剑”,斩断了与云瑚的情丝了,但云瑚影子刚才还泛上他的心头,他又那能这样快便移情别恋?

  何况他和韩芷今天才是初相识呢?但正如丘迟信中所说,他一家三代,都欠下丘迟的恩情,他又怎能负了丘迟之托?

  韩芷见他这副样子,吃了一惊,问道:“义父给你的信说些什么?可是他要你做的事情,令你极感为难?”

  陈石星尴尬极了,说道:“韩姑娘,你没有看过这封信吗?”

  韩芷说道:“这是义父给你的信,我怎会拆开来看?”似乎颇为奇怪他有此一问。

  陈石星松了口气,说道:“我以为他给你先看过的。”韩芷说道:“他为什么要给我先看?可是信中提及我了。”

  陈石星道:“不错,信中是有提及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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