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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皇甫嵩道:“天已亮了,老叫化还有旁的事情,可要先走一步了。段大侠大约再过两个时辰,就可以醒来。这里有一瓶药丸,你每天给他服食三次,每次一粒,吃完了这瓶药丸,大约他也可以恢复如初了。”

  南霁云接过瓶子,瓶子里有二十粒药丸,照每天三粒来算。不出七天,段珪璋便可以恢复武功。南霁云道:“老前辈再生之德,我们不知该如何报答,老前辈不知有什么话要留给段大侠么?”

  皇甫嵩笑道:“老叫化时常受别人的恩惠,要说报答,哪报得了这许多?何况,你刚才救了我的一条性命,也算报答过了。”顿了一顿,忽又说道:“段大侠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他醒来之后,你不要说这药是老叫化给的,免得他挂在心上。”铁摩勒道:“这可不成,他若问起是谁救他性命,我们总不能不告诉他。”皇甫嵩道:“这样好了,止血疗伤的事情可以告诉他,这药丸嘛,就当作是南大侠随身携带的好了,凡是习武的人,谁都有秘制的膏丹丸散,不过效力不同罢了。若说是老叫化送的,反而不好。”

  南霁云见他说得甚为郑重,不禁又起了一重疑云;铁摩勒却笑道:“给他止血疗伤的也是你,他知道了,岂不是也要挂在心上吗?”皇甫嵩想了一想,说道:“好吧,那么我也向他请托一件事情,算是谁也不沾谁的恩惠。”南霁云道:“什么事情?”皇甫嵩除下了一枚铁指环,套在段珪璋的指上,说道:“拜托你们向段大侠求情,日后要是他遇见一个人,那个人带有一式一样的铁指环的话,请他看在我的份上,给那个人留点情面。”

  铁摩勒心道:“这老叫化不如弄什么玄虚?”这时亦自暗暗起疑,但他是在黑道中长大的孩子,深知江湖避忌,当下不敢再问,恭恭敬敬地答道:“老前辈放心,这几句话我一定给你转达。”

  皇甫嵩拿起拐杖,正要走出庙门,忽又停住,回头对南霁云道:“我几乎忘记了一件事情,上月我在涿县曾碰见你的师父。”南霁云问道:“他老人家可有什么话说?”

  皇甫嵩道:“他说他本要到睢阳去的,因为有旁的事情,行期要延至下月中旬了。他和我谈起了你,说你这几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行为,他都知道,甚感欣慰。他问我认不认识你,我说名字早已知道,人还未见过面。他告诉我,你在这几天可能要到睢阳,并对我说道:‘睢阳太守张巡是当今一个人物,老叫化你要是没有旁的事情,不妨到睢阳走走。我知道你素来欢喜后辈,顺便也可以见见我那个徒儿。要是见着他的话,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他若是在五原那边另有事情的话,就不必在睢阳等我了。’哈哈,想不到我未到睢阳,却在这个破庙里和你们巧遇。”

  南霁云这才想起,他们踏进这庙门的时候,皇甫嵩对他似乎特别留意,心道:“怪不得他未问我们的来历,就肯替我疗伤,敢情是师父早已将我的相貌告诉他了。”

  南霁云本来正在担着一重心事:段珪璋重伤未愈,铁摩勒当然要护送他前往窦家,铁摩勒虽然精明能干,武功在后辈中也是少有的人物,但究竟还是个大孩子,叫南霁云怎放心得下?现在听说师父要下月中旬才去睢阳,南霁云便也改变了主意。

  皇甫嵩去后,南霁云说道:“摩勒,我不去睢阳了,陪你到窦家寨走一走吧。安顿了段大侠之后,要是你没有旁的事情,我再和你到睢阳去见我的师父。”铁摩勒大喜道:“这敢情好!不过,郭子仪不是有一封信要你带给张巡么?你护送我们,会不会误了你的事情?”南霁云道:“那封信迟一个月也不打紧,那是郭令公托我便中带去,与张太守相约,准备万一祸患起时,彼此好有个照应。其实他们二人彼此仰慕,即算没有这封信,有事之时,也必然是患难与共,同心为国的。”

  铁摩勒道:“趁这天色尚未大亮,且待我去先取两件替换的衣裳。”南霁云知他要去施展神偷妙手,笑道:“你这小贼可得当心,别给人家捉住了。”铁摩勒满神气地答道:“那是绝对不会有的事情。”

  哪知铁摩勒一去就去了半个时辰,南霁云忐忑不安,心道:“莫非真应了我的话儿?”正自心焦,忽听得门外车声辘辘,南霁云一瞧,心头大石放下,原来是铁摩勒驾着一辆驴车回来了。

  南霁云道:“你怎么将驴车也偷回来了?”铁摩勒道:“驴车不是偷的,是用一个金元宝换来的。”南霁云笑道:“哈,你倒阔气,随身还带有金元宝呢!”

  铁摩勒道:“那金元宝不是我的,是一个富户的。我到他家里偷了几件衣裳,顺手牵羊,又拿了几个金元宝,再赶到车行,天刚朦亮,我等不及将他们唤醒,扔下了一个金元宝,套了驴车便走。这头驴子不听使唤,我赶它出门时,它大声嘶叫,这一下才把那些人吵醒了。他们起初也是纷纷叫喊‘捉贼’,我在车上向他们扬手道:‘我不是贼,我是财神。’这时他们大约已发现了那个金元宝了,于是骂声登时变作欢呼,也没有人再赶来了。”说罢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其实贼还是贼,不过,我是专偷富户,不偷穷家罢了。一锭金元宝够买十辆驴车,那班脚夫,赔了一辆驴车给车行主人,还可以发点小财。”

  这时,天色已经大亮,铁摩勒早就换了干净的衣裳,南霁云在他说话的时候,也将衣裳换了。两人将段珪璋抬上驴车。这辆驴车是铁摩勒拣的车行中最好的驴车,车内铺有软垫,正好给段珪璋躺着。

  南霁云驱车疾走,一个时辰,已到了临潼县境,后面并无追兵,这才松了口气。南霁云是个成名的侠士,铁摩勒则是绿林世家,两人谈论江湖佚事,谈得津津有味。南霁云笑道:“你小小的年纪,就练成了这副神偷妙手,将来那还了得!只怕没有人敢再开镖行了。”

  铁摩勒笑道:“我还差得远呢!你知道天下第一神偷是谁?”南霁云道:“是三手神丐车迟吗?”铁摩勒道:“不,三手神丐早已给人比下去了。现在天下第一神偷是空空儿,他曾和三手神丐打赌,三手神丐偷了宁王一枝玉萧,他却从三手神丐的手上,将那枝玉萧再偷出来,而且这还不算,他偷了再还,还了再偷,接连三次,令得三手神丐五体投地,只好让他将那枝玉萧交回宁王领赏。现在‘妙手空空’这四个字,黑道上几乎是无人不知!”

  南霁云道:“我也早听得空空儿的大名,但只知道他的剑法高强,可惜还未会过。”铁摩勒笑道:“你这次到我义父的家中,说不定可以碰见空空儿,就是见不着空空儿,他的师弟精精儿你是一定可以见到的。”南霁云觉得奇怪,正要问他是何缘故,忽听得段珪璋“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南霁云道:“好了,他已知道疼痛了。”过了片刻,段珪璋张开眼睛,“咦”了一声道:“南兄弟,怎么是你?我的史大哥呢?这是什么地方?我是在做梦么?”他重伤之后,昏迷了半夜,现在虽然开始苏醒,却显然还在混乱之中。

  南霁云道:“段大哥,咱们脱脸了,这里已是临潼县的地界了。”段珪璋渐渐想起了昨晚的事情,对安禄山的痛骂、和宇文通的激战、史逸如的自尽、南霁云的冲进重围……最后浮起的景象是宇文通的那枝判官笔正向他的胸前插下;而南霁云也正向着他奔来,以后就不知道了。一幕一幕的情景在他脑海中闪过,这是真的?还是一场恶梦?

  驴车正在山道上奔驰,颠簸异常,段珪璋突然被抛了起来,牵动伤口,感到十分疼痛,段珪璋明白了,他刚才所想起的那些事情都是真的,并不是梦!

  南霁云紧紧抱着他,只见他面色灰白,两眼无神,一片茫然的神色,过了片刻,忽地喃喃说道:“史大哥,你死得好惨啊!都是做兄弟的害了你!”声音低沉,并未大叫大嚷,眼中也没有滴下眼泪,但那声调、那神情,却令人心头颤震,在他说话的时候,空气都好似冷得要凝结了似的,实是比大叫大嚷、痛哭流涕更要沉痛百倍!

  南霁云低声说道:“段大哥,你要保重身体,给史义士报仇要紧!”段珪璋瞿然一省,耳朵边响起了史逸如临死的说话:“段大哥。与其留我报仇,不如留你报仇!我先走一步了,你为我保存身子,拚命杀出去吧。”又想起了史逸如的妻子卢氏夫人和她初生的女孩还陷身虎口,段珪璋咬了咬牙,忍着了眼泪,似是向史逸如的在天之灵发誓道:“对,史大哥,我要听你的吩咐!”接着又道:“南兄弟,难为你了,为我冒这样大的危险!摩勒,你这好孩子,你虽然不听我的话,现在我也不责怪你了。”

  南、铁二人见他渐渐安定下来,这才稍稍放心。段珪璋试行运气,但觉四肢麻木,浑身之力,一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不禁叹口气道:“原来我竟然伤得这么重了!几时才报得了仇?”铁摩勒道:“姑丈,你放心,皇甫嵩老前辈说,过了七天之后,你就可以恢复如初。”段珪璋怔了一怔,忽地问道:“皇甫嵩?是江湖七怪之一的西岳神龙皇甫嵩吗?”问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情都显得有几分异样!

  铁摩勒道:“正是,我们的伤都是他老人家治好的。”段珪璋道:“这么说,敢情我这条命也是他救活的了?”铁摩勒道:“是呀,当时你流血不止,内伤又重,是他给你闭穴止血,然后给你推血过宫,又灌了你半葫芦的药酒。”段珪璋面色铁青,过了一会,始叹口气道:“想不到我竟然胡里糊涂的受了他的救命之恩,欠下这笔人情,令我好生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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