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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岳鸣珂跌坐地上,把手一指道:“珊瑚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玉罗剎心中大痛,但救生不救死,强用极大的定力压住悲痛,冷笑道:“岳鸣珂你怕和我比剑么?”岳鸣珂气往上冲,心道:铁珊瑚是你谊妹,你却如此没有心肝,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要和我比剑,一跃而起,叫道:“你要比剑?来,来!可惜珊瑚妹妹看不到她谊姐的威风!”

  玉罗剎笑道:“不是现在要和你比剑。咱们的师父各创一家剑术,一正一反,相克相生,我的师父原意是待剑术练好之后,和你的师父较量一下,印证印证彼此的武功。可惜我的师父死了,他们两位老人家比不成啦。我们各自承继一家剑术,是他两老的唯一传人,将来祗有咱们完成上辈的心愿,你不和我比剑,我还找谁去比?咱们再练它一二十年,把本门剑法练得精通熟透之后,那时再好好较量一下,分个高下。现在比,左右不过打个平手,没有什么意思。”

  岳鸣珂心头一震,想道:原来她是这个意思。我师父现在也已风烛残年,断不会有第二个传人的了。我果然不应轻生,令本门剑术至我而断。思念及此,顿如冷水浇头,倏然而醒,低声说道:“谢谢你的勉励,二十年后,我在天山等你。”

  玉罗剎松了口气,这时才觉心中剧痛,抱着铁珊瑚的尸体呜呜的哭起来,岳鸣珂暗道:原来她表面虽凶,心中却是至性至情,正要上前劝慰,山上又奔下一人,原来是卓一航,他轻功较逊,直到现在才来。

  岳鸣珂咽泪叫道:“卓兄,珊瑚死啦,你去劝她。”卓一航吃了一惊,上前去把玉罗剎扶起。玉罗剎忽然想道:“岳鸣珂和铁珊瑚虽不能缔结良缘,相爱之诚,今日尽见。珊瑚妹子得他如此相爱,死后也当瞑目的了!”玉罗剎深觉铁珊瑚较她幸福,瞧了卓一航一眼,深情怨恨,尽在眼光一瞥之中。

  卓一航为她眼光所慑,低下头去。玉罗剎思潮起伏,忽觉真正可哀的不是铁珊瑚而是自己,痴痴呆想,不觉收了眼泪。良久,良久,才抬起头说道:“咱们就在这个山谷将她埋了,待溶雪开山之后,再给她造墓。”

  三人以剑当锄,动手挖土,挖了一道深沟,将铁珊瑚的尸体放了下去。玉罗剎道:“再挖多一个!”将红花鬼母的尸体抱来,道:“她也是个可怜的人。”挖好墓穴,岳鸣珂道:“让她与她的汉子合葬。”把金独异的首级和尸体掷入穴中,说道:“我本待把他的首级祭珊瑚妹妹,看他的妻子份上,便宜他了。”

  三人将泥土盖上墓穴,默默致哀。忽闻得低低呻吟之声,岳鸣珂回头一看,却是应修阳在地上滚动,他被玉罗剎迫下深谷,扭伤足踝,目睹金独异被杀和红花鬼母撞岩等惨烈情景,伤虽不重,已吓得软了。

  岳鸣珂恨恨说道:“还有一个,好,咱们再挖多一个,把他生埋!”将应修阳一把提起,玉罗剎忽道:“留他狗命!”卓一航也醒起来,道:“对啦,留他狗命。咱们要他招出私通满洲的同党来!”岳鸣珂想起当年在华山绝顶郑洪台招供之事,道:“那么这事要拜托练女侠了。”

  两番剧斗,一场伤心,自黎明闹至此刻,已是日影西移,天将垂暮。玉罗剎无心审问,说道:“将他先带回山寨,让他多活两天。”岳鸣珂道:“一切由你处置,谅他插翼难逃。”把应修阳提了起来,如飞上山。

  回到山寨,玉罗剎立刻派遣女兵,挖通山口通路。晚饭之后,新月初上,已将铁珊瑚带去的女兵接了回来,幸喜并无损伤,她们奔波了一天一夜,个个疲倦不堪,饱餐之后,各自歇息。

  玉罗剎、卓一航和岳鸣珂却是无心歇息,三人在山中漫步,默默无言,月色溶溶,三人都各自怅触。岳鸣珂忽道:“练女侠,我有一事要重托你。”玉罗剎道:“请说。”岳鸣珂道:“熊经略身遭惨死,传首九边,愿你将他首级取回,给他安葬。”

  玉罗剎道:“熊经略是我的朋友,这事我紧记在心,尽力去做便是。”岳鸣珂又道:“卓兄,将熊经略遗书交与适当之人,这事也重托你了。”

  卓一航道:“小弟当得尽力,祗怕今后回去掌门,难得在江湖走动。”玉罗剎道:“你还要回去作掌门吗?”卓一航低头不语,岳鸣珂替他解围道:“卓兄回去作掌门也好,总胜于让他的师叔掌门。”

  卓一航一声苦笑,岳鸣珂续道:“这书就是觅不到主人,放在你那儿也好。”卓一航道:“岳兄放心,小弟纵不能亲自替这书物色主人,也一定交给可靠的朋友代办。”玉罗剎颇觉岳鸣珂神色有异,祗怕他还想不开,笑道:“二十年后比剑之约,不要忘了。”岳鸣珂道:“绝忘不了。”

  卓一航道:“岳兄,你今后打算如何?”岳鸣珂道:“随缘而往,随遇而安,任它红尘扰扰,我自一瓢来往。”玉罗剎道:“咦,你说什么?真像老和尚念经。”卓一航知他看破尘缘,所说的已是悟道之语。心道:他做和尚也好,我还没福份做和尚呢!

  第二天一早,岳鸣珂果然不辞而行,祗给卓一航和玉罗剎留了一封书信,说是师父老迈,自己要回天山侍奉,今后余年,将致力于剑术云云。此事早在卓一航和玉罗剎意料之中,但仍然不免感慨。

  是日,玉罗剎亲自督工,将铁珊瑚和红花鬼母的坟墓建好,晚上回来,和卓一航吃了晚饭之后,独自歇了一会,正想把应修阳提来审问,忽见粮仓起火,玉罗剎大吃一惊,拔剑而起,外面女喽兵乱成一片,进来报道:“官军杀来!”玉罗剎道:“官军那有如此本领?”提剑冲出寨门,忽见慕容冲率领几十名官兵,到处放火,玉罗剎大怒道:“你侥幸逃脱性命,还敢到此。”把手一挥,众喽兵见玉罗剎出来,军心大定,随玉罗剎手势,排成圆阵,和官兵混战。玉罗剎一剑冲前,单觅慕容冲厮杀。正混战间,西角又乱,月光下祗见一群道士,手执长剑,冲进山寨。

  原来慕容冲当日逃脱之后,收拾伤亡,除了被玉罗剎刺伤的卫士之外,又有几名在雪崩之际,被山石滚下,打得足断手折,剩下能够作战的卫士,不到十名。本已胆寒,想回京再邀帮手。其时适值广元饥民大闹之后,省中官军闻警开来,魏忠贤派在“剿匪军”中的监军连城虎也来到了。连城虎是以前西厂的总教头,和慕容冲原是同僚,闻得慕容冲在此,急来相见。

  慕容冲叹口气道:“我有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挫折。”连城虎细问情由,慕容冲一一说了。连城虎听得金独异身死,尚没什么,闻得应修阳被擒,却是面色大变。原来魏忠贤、应修阳和连城虎都是满洲的内应,连城虎生怕应修阳被迫招认出来,泄露于天下。急急问道:“玉罗剎的名头我也曾听说过,她有多少喽兵?”慕容冲道:“大约有几百吧,都是女的。”连城虎笑道:“几百女喽兵怕她什么,咱们率兵扫平她的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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