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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十九回 孽债难偿问花花不语 前缘未证对月月无言

  玉罗剎身形一起,飞燕般疾掠而下,问道:“什么事情?”卓一航刚刚奔到谷口,玉罗剎已到身旁。卓一航跳上一块岩石道:“我似乎瞧见有人,倏又不见,在峡谷里瞧不清楚,你上来看。”玉罗剎道:“谁敢到此?”跳上岩石,四面瞭望,不见有人迹,笑道:“明月峡形势极险,敌人若敢单身到此,那就是送死来了,莫非是你眼花么?”卓一航道:“你跳上山壁之时,我偶然外望……”话未说完,玉罗剎忽然把手一扬,一片银光烂灿,向乱草之中掷去,原来玉罗剎耳聪目灵,祗一瞥眼已发觉有人窥伺在侧,故作毫无防备,傲慢的说出轻敌之言,分其心志,然后突然出手,将独门暗器定形针,渔翁撒网般向敌人疾撒,心想:你纵是顶儿尖儿的角色,也难逃我这飞针刺体之灾!

  那料飞针撒处,一片繁音密响声中,荆棘丛里突然跳起一人,玉罗剎眼睛一亮,突见一朵大红花在眼前一晃,来人现出身形,竟是红花鬼母公孙大娘!

  红花鬼母哈哈笑道:“一别三年,你出手越来越辣了!祗是你如此接待客人,岂非太过分么?”龙头拐杖顿地有声,笑得鬓边的大红花在晓风中乱颤!

  玉罗剎吃了一惊,随即笑道:“原来是你!你放着你那贼汉子不加管束,到此何为?难道是想与我再比一场么?”红花鬼母忽庄容说道:“要不要比。那就全看你了!”卓一航急道:“公孙大娘,你是武林前辈,一诺千金,三年前之约难道就忘记了吗?怎么又提起比试之事?”

  公孙大娘道:“我此来为的正是三年之约,玉罗剎我来向你求情了!”玉罗剎道:“不敢!你挑明帘(明白直说之意),划道儿(你意欲如何尽管定下办法之意)吩咐下来吧!”红花鬼母道:“不错,我那贼汉子是偷偷溜出家了,但他出来不过几天,我知道他未做过恶事,请你手下留情,将他交回与我!我保他以后不再与你为难!”原来公孙大娘发现丈夫偷走之后,立即追踪,在广元城外碰见败逃的慕容冲,慕容冲诳她说:“尊夫已被玉罗剎捉去了。你要讨人到明月峡向玉罗剎讨去。她在那里做大王呢!”红花鬼母信以为真,救夫心切,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真的一口气赶到明月峡向玉罗剎要人了。

  玉罗剎听了红花鬼母道出来意之后,先是哈哈一笑,继而冷冷说道:“你的贼汉子不在这儿!”红花鬼母道:“慕容冲岂敢骗我?”玉罗剎抱剑当胸,并不答话,嘿嘿冷笑。红花鬼母怒道:“你笑什么?”玉罗剎道:“笑你溺爱不明,笑你好坏不分。你那贼汉子是何等样人?你难道还不晓得,他溜了出来,岂有不作坏事之理,就在一个更次之前,他还和慕容冲一道,攻打清虚观,要捉熊经略的参赞岳鸣珂,这不算做坏事么?”

  卓一航接口说道:“可怜熊经略给奸阉害死,传首九边,冤沉海底,他们还不肯放过,还要斩草除根,他们知道岳鸣珂身上有熊经略的遗书,就不惜万里追踪,务必要去之而后快!他们毁了国家的万里长城,还要将熊经略所著的制敌之书,搜去献媚外敌!公孙大娘前辈,请问这是不是人天共愤之事?”公孙大娘和玉罗剎都还未知熊经略遭惨死之事,闻言吃了一惊,都道:“这消息是真的吗?”

  卓一航道:“如何不真?熊经略的遗书就在我这儿,公孙大娘你若想助尊夫得奸阉之宠,猎取荣华,我便将此书与你!”红花鬼母呼的一杖,将一块岩石打得石屑纷飞,怒道:“你当我是何等样人?若你们所说是真,我那贼汉子任由你们杀剐,若然你们有半句虚言,嘿嘿,玉罗剎,那我可要和你再决个胜负!”玉罗剎道:“你尽管去查,哈,你信慕容冲的话,不信我的话,你查明之后,若不向我陪罪,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决个胜负呢!谁还怕你不成?”红花鬼母满腹狐疑,心道:我且找慕容冲来和她对质,提起拐杖,飞身奔出山谷。

  玉罗剎吁了口气,眼泪滴了出来,潸然说道:“熊廷弼是个好人,这样惨死,真真可惜!”卓一航与玉罗剎相识以来,从未见她哭过,知她心中定是非常悲痛。玉罗剎以袖揩泪,忽然说道:“小闯王之言不错,要靠朝廷抵御外寇,那比盼日头从西边出还难!”

  卓一航道:“谁个小闯王?”玉罗剎道:“那是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将来代替朱明而有天下,我看就是他了!”卓一航从未听过玉罗剎这样称赞别人,不禁大为惊奇!玉罗剎忽又说道:“熊廷弼之死固然可哀,但也不见得除了他便无人能御外寇。”

  卓一航道:“听‘小闯王’这个绰号,想必又是一位绿林英雄了?”玉罗剎道:“正是。”卓一航默然无语,半晌忽道:“现今朝廷大军云集西北,陕西三十六烟尘全都扫灭,你何苦还在绿林厮混?”玉罗剎眉头一皱,忽又展眉笑道:“我和你三年不见,一见面且先别争论吧。”撮唇一啸,召唤巡逻女兵,女兵出来迎接,玉罗剎与卓一航登上高山,绕着山寨巡视一周,卓一航见山寨虽小,却是依着险要的形势建筑,布置得甚为严密,山上奇峰突出,犹如一头猛虎,张着大嘴,对着下面的峡谷,卓一航心道:“这里真如世外桃源,料想官军极难攻入。”

  这时朝日方升,彩霞耀眼,俯视山谷,郁郁苍苍,深幽难测;仰视峰巅,则云气弥漫,迷离变幻。玉罗剎吸了一口晓风,情思惘惘,携着卓一航的手,悄然问道:“你真的要回武当山去当什么捞什子的掌门吗?”卓一航心魂一荡,道:“师门恩重,我虽不欲为亦要勉力为之了。”玉罗剎噗嗤一笑,道:“报恩也不一定要做掌门呀,比如,比如……”卓一航道:“比如什么?”

  玉罗剎道:“比如你找到一位武林中志同道合的朋友,结庐名山,精研武学。到他日有所成就,真能为你们武当派放一异彩,岂不也是报师恩之一法?请你恕我直言,武当派虽然名重天下,但你们前辈的达摩剑法失传,直到如今却还未有惊人绝艺,足以服世传人的呢!虚声不能久恃,你即算为武当派着想,也该在武学的探讨上,好好做一番功夫。”

  卓一航听了,思潮浪涌,感触频生。首先感到的是:这一番话不是玉罗剎第二人也不会说。自紫阳道长死后,武当派确如日过中天,眼看就要由盛而衰的了。发扬与重振本门的武学,责任的确是不容旁贷。继而想道:玉罗剎太过着重武功,却忽略了以德服人,这也绝非领袖武林之道。再而想道:玉罗剎这番话的意思,明明是想与我结为神仙伴侣,合藉双修,同研武功,寻幽探秘。我与她若共同探讨,以我派正家的玄门内功,配合她妙绝天下的剑法,各采所长,预料必能为武学大放异彩。何况她不但武功卓绝,而且美若天人,若得与她同偕白首,真是几生修到?终于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怕祗怕情天易缺,好梦难圆,看来这也祗是一场春梦而已!几位师叔都把她当成本门公敌,除非我跳出武当门户,否则欲要与她结合,那是万万不能!何况我是屡代书香之后,父师遗训,也绝不能与绿林中的女魔头结合。呀,真是辜负她如花美貌,可怜我福薄缘悭,与玉罗剎白头偕老之梦,祗恐今生是无望的了!

  玉罗剎见他垂首沉思,久久不语;那知他的心中正如大海潮翻,已涌过好几重思想的波浪!玉罗剎低眉一笑,牵着他的手问道:“傻孩子,你想些什么呀!”卓一航抬起了头,讷讷说道:“练姐姐,我何尝不想得一知己,结庐名山,祗是,祗是……”玉罗剎道:“祗是什么?”卓一航心中一酸,半晌说道:“还是过几年再说吧!”玉罗剎好生失望,随手摘下一朵山谷上的野花,默然无语,卓一航搭讪笑道:“这花真美,嗯,我说错啦,姐姐,你比这花还美!”

  玉罗剎凄然一笑,把花掷下山谷,道:“这朵花虽然好看,但春光一去,花便飘零,不过好花谢了,明年还可重开,人呢,过了几年,再过几年,又过几年,那时白发满头,多美也要变成丑怪了!”卓一航心神动荡,知她此言正是为自己所说的“再等几年”而发,想起“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两句话,不觉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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