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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金世遗心内一酸,想道:“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缘份!”又想道:“唐经天中了洞冥子一抓,居然毫未受伤,呀,我凭什么与他争强赌胜?”

  自卑之感,油然而生,他却不知唐经天身上穿有傅青主当年送给他母亲的护身宝甲。金世遗被洞冥子抓伤之处,全仗他用真气护着,这时思潮纷乱,伤处隐隐麻痛,金世遗暗叫“不好”。赶忙再定神运气时,洞冥子已看出破绽,忽地一掌向他胸口扫去!

  金世遗的铁剑正被黄石道人的拂尘拂过一边,门户大开,洞冥子那一掌当胸劈入,实是无可抵御。掌风人影之中,忽见唐经天抢快一步,“砰”的一掌击中金世遗腰胯,金世遗身躯腾空飞起,这一下不但大出众人意外,连金世遗也莫知用意,还以为是唐经天乘机偷下毒手,心中还未骂出,忽觉身子被一股力道所推,如水激射,竟然暗合着自己平素所用的轻功飞掠之势。这一瞬间,金世遗顿然醒悟,原来是唐经天用最上乘的借力送力的功夫救了自己!唐经天这一掌的力道真是恰到好处,表面看来,打得甚为凶猛,其实对金世遗却是毫无伤害,而且令金世遗飞掠之势更其迅疾自然。本来唐经天还未用得如此精妙,只因他与金世遗曾交手数次,熟识他的轻功路数,而借力送力又正是天山派的内功绝技,故此冒险一试,立见奇效。

  洞冥子是前辈高手,唐经天一掌拍出,他可是立即便看出了唐经天的手法,洞冥子端的狠毒之极,左手一摆,五根长指甲忽然脱肉飞出,密射唐经天的面上双睛。冰川天女急忙横剑挡开,洞冥子一声怪啸,身子腾空,紧蹑金世遗背后。他这一下怪异的手法,耗损了不少精血,用意就在声东击西,将唐经天与冰川天女阻止,而他却就在这瞬息之间,追到金世遗的背后。

  金世遗去势极速,从殿中众人头上飞过,众人纷纷闪避,只见他一个觔斗翻了下来,已到了大殿的阶下。洞冥子的轻功也确是高明之极,如箭离弦,金世遗刚刚落地,他也飞到了金世遗的头顶,人在半空,就似巨鹰扑下,双掌齐发,猝击金世遗的顶心。他恨极了金世遗用暗器伤他,心想日后自己反正要成废人,这一下竟是将全身所有的精力都运在掌心,凌空下击,比前两次更为凶猛,座中除了冒川生之外,即算唐经天与冰川天女合力抵挡,也挡不住,更不要说已是筋疲力竭,受伤之后的金世遗了。

  就在金世遗的性命悬于俄顷,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一个极清脆的声音笑道:“冥子干嘛生这样大的气呀!”

  洞冥子身躯一震,双掌下击,竟然打歪。众人眼前一花,只见一个中年美妇,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两人身边,长袖轻轻一拂,洞冥子忽地一声厉叫,仆到地上,又立刻翻起,盘膝趺坐。金世遗飞奔出殿,那中年美妇“噫”了一声,似是想追出去,眼光一转,看见洞冥子端坐地上,他那满头蓬乱的头发,本来是乌黑得光可鉴人,这一瞬间,却忽地变得根根灰白,面上现出无数皱纹。洞冥子的外貌本来似个中年壮汉,只在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极其衰弱、奄奄一息的老人。那中年美妇也似颇感意外,又叹了一声,缓缓走到洞冥子身边,看了一眼,随即合什说道:“罪过,罪过!道友,你好好走吧!”

  洞冥子嘴角肌肉抽搐,隐约现出一种诡异的笑容,眼睛微张,吁气说道:“折在你的手上,总算值得了。”

  眼皮一翻,垂首胸臆,看情形竟是死了。

  这一下当真是全场震骇,以洞冥子那拼了全身精力的临死一击,即算冒川生亲自出手,也不过仅能化解,而这妇人衣袖一拂,却就能致他于死,神奇之处,确是令人难以思议!这时,唐经天刚刚追到,他本来是来救金世遗的,哪知在这瞬息之间,已发生许多变化:美妇人来到,金世遗逃走,洞冥子身死,这几件事全都出人意。唐经天也不禁按剑茫然,他初时还以为是姨母冯琳,而今一看,只见这妇人端庄淑秀,眉宇之间,隐隐有股尊严的神气,但面目慈和,却又令人感到亲切,和他姨母的孩子气,截然两样。唐经天心中一震,想道:“莫非她就是我父母最尊敬的当今第一位前辈女侠?”

  只见冒川生双手合什,走下讲坛,恭恭敬敬地迎上前来。口宣佛号,说道:“善哉,善哉!洞冥子妄起无明,终归极乐。女侠适逢其会,了此因果。何须耿耿于心?”

  美妇人还了一稽,道:“东平一会,匆匆又已三十余年,冒老师功行精进,善果可期。我接奉大札,特来送行,无意间竟开杀戒,洞冥子虽非全然因我而死,我也感歉然呢!”

  停了一停,又道:“三十多年,沧桑变换,后辈中又多了如许能人,真叫人欢喜赞叹。”

  眼光一转,对唐经天道:“晓澜是你何人?”

  唐经天露了一手轻功,她已瞧出他的师门宗派,唐经天不由得心中凛然,料想她定然就是那位前辈女侠。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说道,“正是家父。老前辈可是邙山的吕四娘么?”

  那中年妇人衣带轻飘,唐经天被一股力道托了起来,吕四娘只受了他半礼,含笑说道:“晓澜冯瑛有此佳儿,可喜可贺!呀,川生兄,想不到白驹过隙,转眼之间,咱们在世上的老朋友,也就只剩下这有限几人了!”

  在座的各派高手,听得这位中年美妇就是天下知名的吕四娘,无不惊异。一个个都肃立致敬。要知这吕四娘乃是江南七侠中硕果仅存的一人,他杀死叛徒师兄了因,杀死雍正等事,几十年来脍炙人口,武林中人久不闻她的信息,都以为她已死了,哪知她还是如此年青。论辈份她和冒川生、唐晓澜是同辈,论年龄她比冒川生小,比唐晓澜大,论声望她比唐晓澜、冒川生还高,世上无人可与并肩。来参此间结缘盛会之人,得见冒川生已自觉缘份不浅,而今得见当世第一位前辈女侠吕四娘,更是喜出望外。

  吕四娘道:“各位不必拘礼,都请坐下来吧。”

  向四座点了点头,与冒川生并肩同上大殿。

  且说金世遗、唐经天一走,黄石道人独战冰川天女,正占上风,忽听得吕四娘来到,黄石道人心头一震,拂尘举起,刚刚架开冰川天女的剑招,停在半空踌躇不敢落下,吕四娘走过他们身旁,微笑说道:“道友苦心虔修,又恢复了倥侗久已失传的武功,真是可喜可贺呀。”

  吕四娘说话之时,黄石道人的拂尘好似被微风吹拂,缕缕散开,手腕亦微感酸麻,拂尘不由自己的落下。黄石道人大为吃惊,吕四娘所露的这手“传音挫敌”的功夫,他也只是仅曾耳闻,未尝目睹,想不到神妙如斯!不由得心中气馁,急忙施礼道:“贫道黄石参见吕大侠。”

  吕四娘道:“你我师门素无渊源,只能以平辈叙礼,参见那是万不敢当。”

  停了一停,又道:“各派武功,各有擅场,原不必逞强斗胜,定要分个高下。”

  这话正说中黄石道人的心病,黄石道人不禁面红耳赤,垂首说道:“敬聆教导,敢不凛依。”

  吕四娘续道:“比如洞冥子道友,以外家的上乘功夫练到内家的境界,这也算得在武学中另辟蹊径了。只因妄起无明,反而令自己几十年的苦功付诸流水,连传人也没有留下来,这岂不是大为可惜。”

  黄石道人惊愧交作,不敢答话,只听得吕四娘又道:“洞冥子乃昆仑派长老,遗体理应归葬昆仑,道友与他乃是知交,这事就拜托你了。对昆仑门下,还望你善为解释呢。”

  黄石道人道:“谢女侠慈悲,你准洞冥道友遣体归山,昆仑门下,已是感恩不浅。”

  按江湖的规矩,洞冥子挑衅,身死亦是自取其咎,准他归丧本土,确乎是个恩典。

  黄石道人走到洞冥子身边,只见洞冥子仍是盘膝趺坐,姿势未改。黄石道人轻触他的身体,洞冥子应手跌下,满头白发,簌簌掉落,身躯也似缩小了许多,道袍亦显得宽大松弛。在这片刻之时,他死后竟变成了个干枯的小老头儿,见此情形,举座惊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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