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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原来唐晓澜夫妇起初本以为冰川天女是儿子新交的友人,心中虽然有些不满他擅带外人参加聚会,但也还没有什么,后来见冰川天女莫名其妙的,一见面就用极厉害的暗器偷袭,又误以为她不知是哪个邪派高手的弟子,特地趁此机会来向他们挑衅的,因此一误再误,误以为最初的想法错了:这女子不是儿子带来的友人,误以为唐经天去追她是想将她截回,交给自己处罚。以唐晓澜夫妇的身份,绝不能与后辈为难,何况冯瑛早已答应让她下山,故此唐晓澜夫妇都先后出声拦阻儿子。唐经天只好停步不迫,只见冰川天女在雪地上滑走如飞,那积雪的山坡削滑异常,转瞬之间,冰川天女的背影已只看见一个黑点,好像雪地上飞滚的弹丸,眨一眨眼就滚到山谷下面去了。

  唐经天一片茫然,心头郁郁,走回驼峰,经过山腰之际,忽听得冯琳笑道:“经儿,你看我耍这个老猴儿。瞧清楚了,这一招你不可不学。”山坡上,冯琳正在捉弄血神子,就如灵猫戏鼠一般,忽而向他吹一口冷气,忽而绊他跌了一跤,血神子暴怒如雷,凭着听风辨器之术,听出冯琳正在背后偷袭,背心一撞,呼的反手一掌,冯琳三指一扣,用猫鹰撕抓的绝技扣他脉门,血神子万料不到她的招数如此刁毒,竟然在自己掌力笼罩之下,伸指欺到跟前,脉门是人身要害,若被她扣着,多好武功,亦无能为力,急忙缩手,却还是给冯琳的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啪”的一声,血神子的手掌被弹得反打回来,在自己的面上狠狠的打了一记,热辣辣的半边面孔登时肿了。冯琳笑道:“这一招叫做自打耳光,好不好玩?”唐经天本来郁郁不乐,也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血神子几十年苦练,想不到二次出山,便遭如此折辱,气得哇哇大叫,双掌一错,先护着全身要害,再运起真气,发动掌心的热力,狠狠扑击冯琳,唐经天在三丈之外,也觉热得难受。冯琳皱了皱眉,道:“你这鬼样儿真令我讨厌,这对狗爪子也会冒气,哼,哼,且给点厉害让你瞧瞧!”忽而转头向唐经天道:“经儿,你知道这老妖怪是什么东西吗?”唐经天道:“嗯,他是清廷的鹰犬。”冯琳本意是将他戏耍,要待问清楚后才决定出手的轻重,一听他是清廷鹰犬,嘻嘻笑道:“那就妙极了,好,你既仗这对狗爪子欺人,我就把你的这对狗爪子切下来。”唐经天道:“姨母,宝剑给你。”冯琳道:“哼,切这对狗爪子要什么宝剑,你瞧我的。”

  只见她笑得如花枝乱颤,头上的两个蝴蝶结随风摇动。冯琳突然将头上的蝴蝶结解下,那蝴蝶结是用十数根彩色的丝线拧成一股细绳捆着的,蝴蝶结一解,那股彩绳抖了开来,轻飘飘的飞扬,冯琳道:“好,你瞧清楚了。”左右两手各执一股彩绳,向血神子身上一招,就要缚他的两手。血神子大怒,喝道:“妖妇,你敢如此欺我?”横掌如刀,直上直下的乱削,心道:“你这根彩绳,如何缚得住我。不给我指甲撕断,也得给热力烧断。”

  哪知这彩绳飘飘晃晃,不比寻常兵器,既不会被敌人抓中,又不受掌风之力,血神子只见眼前彩色缤纷,那五彩头绳,在眼前晃动,不觉目眩神迷,心烦意乱,忽听得冯琳叫道:“着!”血神子两边手腕都给彩绳缚着,勒得不能动弹。冯琳暗运内力,力透丝丝,把那股彩绳变得有如一根网线,入肉数分。内功练到最高境界,可以摘叶伤人,飞花杀敌,冯琳用头绳捆敌,就是这种功夫。

  冯琳所学的武功之杂,天下无双,这一手功夫本源出于西藏红教的“飞绳解腕”,西藏人用绳索可擒犀牛,犀牛力大,缚在它身上任何部份,绳索都会被它拉断,只有缚着它的前足软蹄,它才不能发力,乖乖驯服。当年红教的祖师喀尔巴见西藏人活捉犀牛,悟了此理,创出“飞绳解腕”的功夫,只要用软绳缠着敌人的脉门,那就纵令敌人有金刚大力,亦自发挥不出。冯琳小时候曾在当时的四皇子允祯(即后来的雍正帝)府中学会这手功夫,到她归隐天山,又练成了正宗的内家气功,更把“摘叶伤人,飞花杀敌”的内功运用上了,所以虽然只是一根极细的彩绳,也可当成钢丝使用,比红教的“飞绳解腕”更要厉害多了。

  血神子双手被缚,脉门给绳缠紧紧勒住,血脉不能畅通,不但手腕疼痛。愈来愈甚,呼吸亦觉紧迫,内力运不出来,两眼睁得大如铜铃,晕眩虚软,就如患了重病一般,叫也叫不出来。唐经天见此形状,心道:“不用半个时辰,血神子的手掌就算还未给勒断,也要气绝身亡。”心中殊觉不忍,忽见人影一晃,对面的山头有人叫道:“琳妹,你这玩笑也开得太过份了!”在山头上站立的人正是唐经天的父亲唐晓澜。

  冯琳道:“你不知这人多可恶,他是清廷的鹰犬呢!”唐晓澜看不清楚,摇了摇头,又传声叫道:“这人是你的婆婆(武琼瑶)当年曾释放过的。难为他练了几十年,若非大恶,还是饶了他吧。”冯瑛也在驼峰上传声说道:“琳妹,你怎么还像小时候的任性,用这样狠毒的手段。放了他吧,我不高兴见他的神气。”

  冯琳最是敬畏姐姐,微微一笑,将彩绳收了,道:“好,以后这人若与经儿作对,我可不理。”血神子双手一松,深深的吸了口气,一跃跃开。低头一看,只见双腕如给火绳烙了一道圆圈,入肉数分,惊骇之极,听唐晓澜的称呼,知道这妇人是唐晓澜的小姨冯琳,抬头一看,冯琳似笑非笑的还在冷冷地盯着他。血神子打了一个寒战,心知唐晓澜夫妇的武功还在冯琳之上,想起自己以前要找唐晓澜比试,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哼也不敢再哼,急急下山逃走。

  唐晓澜招手道,“经儿,你过来。”与唐经天回到驼峰,进入当中的石窟,这些石窟都是为了这次聚集而开辟的。当中的石窟是唐晓澜夫妇所居。唐晓澜将儿子带入洞窟,又将李治冯琳夫妇请了过来:这才盘问儿子道:“经儿,适才那女子是何等样人?你是不是认识她的?为何她一见面就用冰弹打你的母亲?”唐经天道:“她是冰川天女——”唐晓澜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道上行走,奇道:“有这样古怪的名字。”冯琳插口笑道:“她这一打打得真好!”冯瑛诧道:“怎么?”冯琳笑道:“姐姐呀,你做了我的替死鬼了,她本来是要打我的!”

  冯瑛知道妹妹的脾气;笑道,“一定是你招惹了她,这个小姑娘我见犹怜,你却去作弄她,真是为老不尊。”冯琳道:“姐姐好偏心,新媳妇未入门,就先帮她来数说我了。我不过逗她玩玩而已,谁欺负她了。”冯瑛道:“什么?经儿,如此说来,这姑娘是你特地带她来见我们的了。”唐经天道:“娘别听姨妈的胡说。”

  冯琳笑道:“姐姐,你不知他们多亲热呢?”当下将那晚遇到冰川天女之事说了,又指着唐经天道:“你敢说你不是特地带她来的么?”唐经天道:“不错,我是特地带她来的,可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冯琳道:“就是不知呀,知道了,我们还问你?”唐经天道:“爹,你不是叫我下山之后,顺便寻访桂华生伯伯的下落吗?桂华生伯伯已经过世了,这个冰川天女,就是桂华生伯伯的女儿,她可不是外人,你不怪我带她回来参加这次的聚集吧。”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又惊又喜,急问其详;唐经天将两上冰峰,邀冰川天女保护金本巴瓶等等情事说出,说到冰宫的仙境时,众人都倏然神往,如听神话一般。冯瑛道,“想不到桂华生却有这样的奇遇,还生下一个这么天仙般美丽的女儿。”冯琳笑道:“你赶快叫经儿将她追回来,要不然就要给别人抢去了。”

  唐经天不理姨妈的戏弄,对父亲道:“只是我有一事未明,按说她本是天山一脉,何以一提到天山之时,她总是一副漠然的神气,好像甚为见外。天下武林人士所向往的天山,在她心目之中,竟似是一个讨厌的地方。”唐晓澜皱皱眉头,亦觉十分不解,冯瑛心思灵敏,想了想,笑道:“琳妹,这又是你种的恶果。”冯琳道:“怎么,你总是把什么过错都推到我的身上!”噘起嘴儿,就像一个淘气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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