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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王由道:“我说有一位大来头的人物在关照你呀。”

  老掌柜道:“什么人?与人家大姑娘又有什么关系?”

  王由道:“你到底真笨还是装傻……打开窗儿讲亮话,这位爷看中了张姑娘,正在准备金屋藏娇,暂时就是不能告诉你什么人。”

  老掌柜不服气说:“这叫做乘人之危,我一定要清楚是什么人?”

  王由笑道:“我讲你可别吓破了胆……王爷,贝子以上……”

  老掌柜仍然很倔强,气冲冲说:“难道是万岁爷?”

  王由伸手摸摸胡子,点点头说:“差不多啦,现在不是将来必是。”

  老掌柜怔住了。

  王由嘿嘿笑道:“怎么样,明白了吧,总而言之,福,或是祸,请你自己选择。”

  话听到这儿,老掌柜明白了,爬在瓦缝上窃听的纪宝也明白了。

  三爷自然气不过,可是他不愿给老掌柜惹祸,再来也还是要试试看喜萱姑娘宅心又将如何。

  他沉住气听下面老掌柜颤抖着说:“这……这事你不应该要我管,我作不得主张……张维人在狱中,你不会找他去?”

  王由道:“你太不行,我并没说要你作主张,只要你暗里跟姑娘谈一谈,这也还是我的上人尊重姑娘的意思……我想天大的福气她也会不答应?借你口里提一提那还不容易。老头子,塌天富贵你要么?”

  老掌柜道:“刚才你不是见着人了,为什么又把她赶走呀,她就住在厨房阁楼下……我不管,我也不稀罕什么塌天富贵。”

  老头子愤愤地推开面前小茶壶,王由跟着站起来说:“我奉命找你,你不管恐怕没有那么便宜,我还得警告你,人在你这儿,你要负全责,走掉了或且出了什么事,那你就要当心脑袋搬家……”

  讲着话,轻轻拍一下桌子,鼻子哼一声,他迈开两条腿扬长走了。

  老掌柜直气得要死,究竟话不能不通知姑娘,喊她下来,把王由所说的全告诉了她,而且还指出所谓大人物正是心狠手辣的四阿哥。

  姑娘自幼儿饱经忧患,环境磨折,她养成一付坚忍卓绝的精神,当时虽则心灼欲焚,反而劝老掌柜不要生气。

  说是人家还要来,来了她自己接见,决不至为难老人家,唯一要紧的别让纪宝知道……她敷衍了一阵,就又退回褛上去。

  老掌柜虽说跟张维同乡,究竟和姑娘相处的时间太短。纪宝认识喜姐姐就还不过几个时辰,他们老少都可以说不了解姑娘为人。

  当时老头子看姑娘言语从容,以为她倾心贵胄,婢妾自甘,纪宝在屋上也觉得喜姐姐神情不很靠得住。

  老掌柜还不过叹口气算了,我们宝三爷傻劲可有那么大,他一直坐在屋脊上怔到天亮,这才上豆腐坊去随便喝一碗豆汁,找老掌柜来了。

  老掌柜果然不提那回事,三爷也就佯作不知,老人家要他挖出嵌在柜台上的两只金锭子,三爷坚持要留作纪念。

  老头子今天好像火气很大,讲话相当不客气,三爷一味刁皮胡扯,吵得姑娘楼上下来了。三爷笑吟吟请安。

  姑娘说:“爷,你夜来破费三十两金子买得人家两三句话,那是什么意思呀?”

  三爷笑道:“我想还是不讲好,我这一讲,你一定会支使我办事去,我倒不想离开你,怕的是还有人来找你的麻烦。”

  姑娘道:“我是注定的该受苦,你就别管啦,但求能够救我爸爸脱罪出狱,我死也感激你。”

  她眼眶儿红红的只差没流下眼泪。

  三爷到底不过意,想了想说:“我应该再提醒你一次,假使能信任我纪宝,一切你都不要愁,假使有什么不肯让我管,那是你自己意愿,我只好,不管……这是说关于你本身的事……”

  姑娘蓦地睁大眼睛,脸上浮起一片疑云。

  纪宝接着说:“为伯父开脱罪名,本来我想要挟四阿哥拿出办法。说要挟其实还是要求,求人总是根讨厌,花三十两金子买张良韩信几句话,免得我去承情人家,我认为一点不冤枉……

  方超害痨病死的,这是我们翻案八股文章的破题,我们具结呈官请求开棺重验尸骸。但念开棺事体重大,万一所称不实,法理难免株连反坐。

  我们一方面坚持开棺,一方面耸动死者母亲请愿恳免,供认儿子确属多年痨疾临时病发身死。

  另外再找几个街坊证明当时伯父并没有动手打人,这不就完了么?可虑却在杨吉庭那书呆子不准老太婆恳免……”

  姑娘兴奋地抢着说:“我不怕办反坐,要死率性儿父女一同死,天伦问了死罪,为人子有颜面偷生人世?我还不敢说行孝……非要强求开棺……方老太太那儿你今天是不是就去呢?”

  纪宝笑道:“姐姐,你既是下决心不怕反坐,那就不必找老太婆了,是不是呀?”

  “状子总要请状师做呀……”

  “小弟不才一手好刀笔,写作俱佳。”

  “我不相信。”

  “不相信活该,你自己跑跑腿另访高明,我乐得清闲。”

  姑娘急了,咬一下嘴唇说:“我看你很懒……”

  “对,今天特别懒,就是不想动。”

  “那么你请回去一枝香茶行,这儿是倒楣的地方,我不敢留驾。”

  “笑话,你倒楣,五爷爷并不倒楣,这又不是你的店,赶我干么呀……五爷爷,我们来盘棋怎么样?您吃过早餐吗?”

  他冲着老掌柜讲,边讲边去书架上搬下棋盘和棋子盒排在桌上。

  万老先生原来最喜欢下棋,一看那别脚的棋盘排上了,心头一阵痒,立到过去挨着桌沿坐下,手按住棋盒子问:“你会吗?”

  纪宝笑道:“不但会而且不弱。我说,您要不要烧饼油条……”

  万居摇头说:“不,我早上什么也不吃,喝两碗茶真够了。”

  纪宾说:“她呢?”

  他向着喜萱姑娘拱嘴。

  姑娘气极一摔手翻身便走。

  纪宝望着她背后做个鬼脸,搬开凳子含笑入局。

  他们老少刚下了几个子,姑娘手挽着菜篮儿出来,头不抬眼不看一直上街去了。

  纪宝悄声儿叫:“五爷爷,我们聊聊天再下好吗?”

  万居眼睛就没离开棋盘说:“我已经看出你很高明,完了这局再说……”

  纪宝信手敲下一枚棋子说:“四阿哥这混帐王八蛋,也胆敢谋良为妾……”一句话震得老头子打个猛哆嗦摇乱了棋局。

  纪宝道:“昨夜王由来找您讲话时,我全听到了。”

  万居站起来,他颤抖着说:“你……你是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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