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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绿仪笑道:“只有翠姐姐才能够做三爷的师傅,三爷现在做诸子工夫,练的是大罗剑,罗汉拳,晚下虔学九官太乙神术,有空也兼习园艺,涉猎一切杂学……”

  话就听到这儿,吹花霍地举起面前酒杯叫:“翠妹妹,我真感激你,就剩这个孩子我没有怎么训练过他,你把他照料成人……”

  小翠立刻双捧酒杯站起来说:“夫人,不是崔小翠照料三爷,实在是三爷照料崔小翠,他太爱惜我了,我来府上……”

  吹花看她讲话神情不对,赶紧抢着说:“照你这样讲大约他还行?大罗剑练得怎么样呢?那可不是一样容易的事呀!”

  小翠苦笑道:“才气磅礴,什么都好,就是讨厌他太过聪明,我希望他多做些庄老学问,要不率性潜心学佛……”

  她脸下竟然带点凄惨。

  吹花笑道:“我也懂得一点相人术,这小孩确非寿者像,肯当和尚或道士呢,我都赞成。我心目中有两位高人可以跟,一是我们的师父哪!一是海容老人。

  老师父到今天还没有衣钵可传的弟子,海容老人也没有守炉童儿。学仙学佛并不怕没有明师,但要看孩子性情所近……这回事不忙,以后我们再详细商量,妹妹,喝酒啦,我们痛快喝几杯……”

  说时她喝干酒和姑娘照杯,姑娘从容敬陪十二大杯就不肯喝下去了。

  吹花也不去勉强她,回头再找赵振纲放对,然后劝遍大家畅饮。

  随说要下南昌百花洲给杨老太太请安,还得去看看蒋忠老掌柜,顺便到书院街走走,时候不早,今天恐怕不能回来,吩咐吉墀预备扫墓祭品,明儿一早派人送下山去伺候……

  说完立即离席更衣,教小丫头找来纪宝纪玉,娘儿三个人落船进城去了。

  吹花走了,大家还是不肯散,谈的说的无非关于畹君小红。

  这当儿小翠姑娘一句话不肯多讲,不管大家怎么样挑逗,她用各种的笑,代表了各种的答案。

  一顿酒喝到掌灯,吉墀传话教大厨房接下开饭,饭后大家品茶闲散坐立一会,各自回去盥洗休息。爷们大概都很醉,娘儿们还不见怎么样。

  二更天光景,新绿独自下海棠听找四妹繁青,二姐姐是不相信翠姑娘的话,繁青也总是狐疑满腹,结果老姐妹忽然淘气,相约潜往梧桐馆试验翠姑娘到底有多大神通。

  她们倒也把身上衣服结束一下,关上门由窗户上出去,施展当年轻身纵跳能耐,像两匹老狐狸,悄无声的溜上梧桐馆百尺高楼。

  小绿姑娘本来也住在楼上,可是前两天恰好让杨夫人吉墀给接去抄写金刚经,这是苦差事,要吃素还得讲究净口清心,所以干脆不许回来。

  纪宝纪玉平常这时候还在楼上温习功课,今天他们却都跟妈妈进城去了,所以此时梧桐馆楼上楼下一片静寂。

  小翠姑娘她刚才并没有喝多少酒,但生平体弱最怕滞食,来家洗个澡,换上一身大青布灰衣裤,屋里来回走动帮助肠胃消化。

  初更天替她的两位老妈子蒋妈和王妈剪裁两件布衫儿,主仆三个人谈谈也还热闹,因为小丫头燕儿只管倚在桌旁打磕睡,姑娘这就把她们都打发走了。

  姑娘静坐窗儿下,回忆新绿繁青吹花席上情形,她倒是有点懊悔不该话讲得太多,这样她就不想睡啦!

  蓦地窗沙上疏落落撒上一把沙,跟着又是一阵嘘嘘吹气声响,姑娘相信有鬼,但是她并不害怕,兀自危坐不动。

  吹气的人眼见吓不倒人,率性儿截破窗纱伸进一只黑黝黝的鬼手,姑娘这才推椅往后退,虽然她还是非常镇定,一双饱具智慧的眼睛使劲盯住那只鬼手,她觉得这鬼手柔不见骨,指甲儿亮得透明而且尖得可爱,忽然心动立即抽占一课。

  这当儿鬼手刚把桌上一方绿手帕攫了去,姑娘欠身扑向前,拍开窗格子笑声儿叫:“郭夫人,邓夫人,走好呀,楼下黑呢……”

  第二天一清早,繁青教小丫头给翠姑娘送还绿手帕,另外附个短短的小启。

  姑娘看过脸上一片通红,立刻把那一张桃花牌搓成一团抛在火炉里烧掉。

  厨房里张妈刚好进来问姑娘今天爱吃什么菜,眼看姑娘这么一个神情,老妈子怔了一怔问:“干么啦,大清早也生气?”

  姑娘在梳头看镜子里一张脸红得一朵山茶花,赶紧垂下眼睫毛,拍一下梳子说:“瞎说,谁告诉你生什么气?”

  张妈笑道:“那你为什么红光满脸呢?”

  姑娘娇笑:“你管我的……”

  张妈道:“信里头讲什么呢?干么拿来就烧掉呢?别是碧哥儿来跟你讲什么体己话……”

  姑娘站起来,两只手还按在髻儿上叫:“妈妈,你疯了吗!”

  张妈道:“不是碧哥儿也必是邓家太太的,我看见送信的丫头是海棠厅的小杏儿……”

  姑娘叫:“下去,下去教蒋妈给我打洗脸水来。”

  张妈笑道:“碧哥儿也好,邓太太也好,我猜的总是一回事,昨天你不是讲要预备四个洞房。”

  姑娘真急了,她轻轻的跳了一下小脚叫:“妈妈,你怎么啦?绿姑娘不在家,怕没有人来呕我,真气死人……”

  说看她放下右边手,抢了妆台上挑头簪,佯作要截人家的嘴巴。

  扶梯上有人接着笑起来叫:“可别气死了,我这贺喜的是来迟了一步。”

  姑娘一听是诸葛先生的声音,她急忙又坐了下去。

  进来的果是绿仪姑娘,张妈迎着请安。

  绿仪笑道:“妈妈早,你们一早上就吵嘴……”

  张妈拍着手说:“可不是,她专会替别人打算盘,她身上事没人管。畹姑娘红姑娘平安回来成亲,各位夫人们是不是也应该想到她呀!”

  绿仪笑道:“你怎么知道畹姑娘红姑娘要回来了呢?”

  张妈又拍一下手说:“我们早些天就听她讲了,也还说侠二爷……”

  小翠失声而叫:“妈妈,你再胡扯,我今天就不吃你烧的饭。”

  张妈晓得姑娘真着急了,赶紧说:“我不讲啦……今天还是老规矩鸡爬豆腐,笋片汤?”

  姑娘说:“成,成,什么都好,我的好妈妈。”

  张妈扭翻身便走,边走边嘀咕:“老是笋,豆腐,青菜……倒像是胎里素,这体力怎么能希望好?”

  小翠姑娘回眸膘了绿仪姐姐笑:“先生,您不瞧,这婆子多讨人嫌?”

  绿仪哈腰拂袖装作摇动羽扇子模样说:“据山人看来,还是主公待底下人有恩……”

  小翠笑道:“未见得……我总想人家一把年纪了,抛家庭,离骨肉,来这儿侍候呼唤,我们好意思装模作样?”

  绿仪道:“每一个上人,太太们或姑娘小姐们,她们都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她们常常都会忽略了这个道理。

  记得范仲淹给范尧夫介绍仆人的家书:‘彼亦人子也,可善遇之’,轻轻两句话,我看了真想哭。”

  小翠笑道:“所以,所以你待丫头使女们也是好的。”

  绿仪道:“不行,我不如你,我时有机心,你则一片赤诚,你这人可以说,大仁大勇,大慈大悲。”

  小翠忍笑道:“先生,奈何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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